祝英台昏昏沉沉里被拉着跑,踉跄了好多下,脚踝已经有些发疼,又被马文才这么一甩,一头撞在树上,终于清醒了过来。
“嘶……”
她按着头,莫名其妙地四下张望,一下子就看到了面前板着臭脸的马文才。
呸呸呸,她怎么能觉得他是臭脸呢?
他现在是说不出的面目可爱!
“马文才,你怎么在这里!”她笑的高兴极了:“我已经知道了刘有助的事情,谢谢你放他一条生路!”
“我来这里不是跟你说这个!”
马文才完全不想提刘有助的事情。
“甲舍门外的墙怎么回事?等等,你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肿的跟桃子一样!
“咦?你这么快就知道了?什么我的眼睛?”祝英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恍然大悟:“哦,大概昨夜哭的太厉害,肿了吧。”
马文才将她拽出西馆,原本是想“兴师问罪”的,毕竟她居然做出这等惊世骇俗之事来。
可当他看到她眼睛红肿、面容委顿的模样,胸中的火气却突然消了几分。
她和他毕竟不同,他已经两世为人,加起来的年纪都足够做她的父亲,可她,不过才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罢了……
祝家庄自成一国,庄内庄外极少沟通,她的父亲在祝家庄就是天,是至高无上不容违抗的宗主,庄外犹如荒野,像她这样的女子敢走出庄园独自求学,就已经是极为有勇气的了。
可要说阅历,恐怕连傅歧都不及。
遇到昨夜这种事情,以为自己害死了人,她又是女子,哭上一夜,实在是太平常了。
罢了,给她留点脸面吧。
想到这里,马文才忍不住闭了闭眼,熄了骂她的心。
“你也看到我写的字了?写的好不好?好不好?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呢!”
祝英台哪里知道马文才在想什么,还以为他是来问那一墙字的,就字论字道:“我已经答应了孔笙他们,如果字迹淡了,就重写一回。”
重写一回?
不行,还是让他骂死她吧!
“重写一回?昨天我和你说那么多都白说了?”
马文才气急败坏。
“你知不知道你的字迹流出去会有多大坏处?”
“坏处?”祝英台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马文才,我从昨天起就想问你,你为什么对我的手迹那么重视?如果说你觉得士子的手迹不能随意外传的话,那你情愿用自己的手迹替换也要把我的字拿回来,又是为何?”
她之前对“梁祝”故事先入为主,将马文才和梁山伯都当成了自己未来男友的候选,刻意存着刷好感度之心,可昨夜之事一过,她已经理解这里的人都是活生生的,无论是马文才也好,梁山伯也罢,也许真的都是存在于历史中的人物,她也根本不是进了什么奇怪的剧本之中。
所有人都会死,行差一步,也会害死别人。
所以等她智商一上了线,之前许多的“理所应当”,就变得奇怪起来。
比如说,无论是话本还是正史中,这马文才都只是个娶妻时,恰巧碰到老婆撞死在初恋情人坟前的倒倒霉蛋,为什么在这里,他会出现在会稽学馆?
而且一入学馆,她居然没有和命定的cp梁山伯一间,反倒是跟这个注定要成遗憾的太守之子同居一室?
比如说,他一开始对她彬彬有礼温和可亲,差点让她把他错认成了人设应该是憨厚老实的梁山伯,可为什么他就独独对她就特别热络?
她见过他和其他人相交,哪怕是同门师兄弟,一开始也没有那么自来熟。
听梁山伯说,他借住在他们那里,梁山伯和傅歧都说他们可以把梁山伯换过去睡不必那么挤,可他却宁愿睡在外间的书房也不愿调换。
再比如,他不愿让她的手迹被别人看见,还扯出一套无赖借字的话来搪塞她……
不要说那不是搪塞,世人谁不知晓庄园主安身立命的根本不在朝廷也不在出仕,什么名声那是一心向着仕途的士门们才考虑的,即便是朝廷官员没有经过宗阀同意,进入庄园都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谁敢吃了雄心豹子胆去庄园里讹诈?
南朝多少皇朝,死了多少皇帝,祝家一直都在那里,庄园越来越大,部曲越来越多,俨然自成一国,身为祝家的“小少爷”,怕什么字迹外漏?
每次遇到丧乱之时,地方官员甚至要向祝家借兵保护百姓的安全。
他一将来要出仕的太守之子都不怕手迹给了刘有助,她这家里坐拥八千乡兵的庄园主会怕?
祝英台眯着眼,看着突然沉默的马文才,继续追问。
“虽说士庶之分是国之章典,但对于我们这些不必出仕的士子来说,隐居山林、旷达恣意才是真正的‘名士风范’,马文才,你究竟在怕什么?”
马文才,你究竟在怕什么?
在怕什么?
怕什么?
……
马文才见过迷糊的祝英台、见过脆弱的祝英台,也见过撒娇耍赖的祝英台,何时见过这般言辞犀利又头脑清晰的祝英台?
一时间,他竟被她问的哑口无言。
是的,她本什么都不用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