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不信他一个不能出仕的丑八怪若没有背景,敢这么笑话他!
“公子,如果连我们都查不出他的身份,依小的之见,还是别查了。”
那手下心里有些忐忑。
“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怕是要招祸。”
“你懂什么,再过两个月就是‘天子门生’的选拔,京中也是要派学官来监学的,馆中能出题、举荐的先生就那么几位,这姓易的明摆着看不上我,便是最厉害的拦路虎。”
他恨声道:“不把这拦路虎给打了,你家公子我休想得什么好前程。”
“可是这易先生是馆中任命的,怎能轻易……”
那手下被虞舫一瞪,立刻闭上了嘴。
“只要他不是什么举家搬迁的大族公子,我还不放在眼里。就算他是什么灼然士族,如今独自一人来我的地盘,我让他掉几层皮就掉几层皮!”
虞舫眼神阴鸷。
“还有那傅歧,我定也让他好看!”
***
“这便是你们说的册簿?”
傅异拿着梁山伯递上的册子,心情复杂。
他抬起头来,向着面前的梁山伯微微颔首。
“多谢你信得过我这个外人。”
“虽说有些托大,但我家本就和大郎家是故交。”梁山伯表现的不卑不亢,“家父承蒙令公照顾多年,傅歧又与我是知交,大公子算不上外人。”
“你们几个小子,居然敢刺探这么多阴私,实在是太大胆了!”
傅异这几日从傅歧那里得知了这段时间他们的经历,这才知道弟弟为了寻找自己竟千里迢迢赶赴过浮山堰,而其他几个少年也都经历过九死一生,帮着朝中侍御使陈庆之查找浮山堰崩的真相。
对于这几个“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行为,傅异除了感慨,更多的是欣慰。
他自己从小生长在建康城中,交往的大多是建康那些灼然世家的同辈,这些公子哥们大多符合时下对“名士”的审美,谈玄、手谈、香道、琴棋书画颇多精通,可让他们独自上路,怕是走不到几里就哭着要回去。
更别说一路上面对追杀、流疫和灾民表现出的成长和机变,就连傅歧都能开始学会独立思考,实在是太过不容易。
至于梁山伯……
他抬头看着面前这人。
他其实早就见过他,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当年梁新还在任山阴令时,每年都会拜见他的父亲,送些并不算贵重但很用心的节礼,当初他还问过梁新为什么给儿子起名梁山伯。
那时梁新刚担任山阴县的县令,正值壮年又喜得一子,山字一指的是山阴地名他的出生地,二也是希望他能成长为山一样坚强的男人。
但凡男人都希望自己多子多孙,大儿子名为伯,多半是希望大儿子的出生能带来叔、仲、季,只可惜谁也没想到梁新没几年就出了事,就这么丢下孤儿寡母不见踪影。
只是来他家的故交门下实在太多了,前几年若不是傅歧说起会稽学馆里有个梁山伯曾来拜见过他,他和父亲都快忘了梁新这人。
或者说,他消失的方式和后来带来的麻烦,都让他们不得不忘了梁新这人。
想不到这孩子,像是野草一样坚强地生存着,和他父亲期待的那样。
傅异和傅歧、徐之敬他们不同,他十六岁出仕,在朝中摸爬滚打多年,对朝中和朝外的局势、派系一清二楚,后来又担任扬州主事祭酒这样的秘书官,这册簿中很多人名和出身对于马文才他们来说两眼一抹黑,对于他来说却再熟悉不过。
起先他只是大略看了一遍,待重新再翻时,已经是仔仔细细逐字逐句的阅读。马文才他们也不敢催促他,只是耐心等待。
“实在是麻烦啊……”
等傅异全部读完,只见他合上书页,幽幽长叹了一声。
梁山伯静立不语。
原以为怎么拿到这本册簿是最棘手的事,等拿到册簿之后,他才发现真相远没有那么简单,拿到册簿才刚刚开始。
既是如此,再怎么糟的信息都不算最糟了。
倒是性子急的傅歧忍不住,连忙追问:“阿兄,怎么回事?怎么个麻烦法?”
“你父亲当年出事,我们原本都以为和临川王有关。”
傅异知道梁山伯是肯定要查到底的,便说起了梁新失踪的内幕。
“我曾问过父亲,在你父亲失踪之前,其实你父亲曾因一笔赋税来求见过我祖父。昔日临川王征伐洛口,扬州各地都为这次战事调集‘兵钱’和‘兵役’,会稽郡当时没人愿意当兵,有本钱的人家便以布帛和实物冲抵兵役和徭役,称作‘人丁丝绢’,山阴分摊了大头。”
“后来战事结束了,也不知为何,这笔‘人丁丝绢’却依旧还在征集,因为山阴是会稽人口最多的大县,这笔钱是山阴承担的最多。士族是不必交税也不必服役的,这税钱就摊到了老百姓身上……”
“既然不打仗了,这税便收的不合理。”祝英台皱眉,“梁伯父求见傅使君是希望去掉这项税目吗?”
“因为大梁税赋错综复杂,牵涉甚多,连今上想增减一二都不容易,想凭一介庶人的力量删掉整整一个科目根本是痴人说梦。”
傅异对着祝英台笑笑,显然对她的天真并不反感,“梁山伯的父亲,倒不是如此耿直之人……”
“是,我父亲必定不会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梁山伯点了点头,“向来他应当是怕此事被人发现后顶了黑锅,来向傅使君走个明路,顺便问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