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简顿时懂了。
自浮山堰崩后,不知死了多少青壮,毁了多少良田,国计民生至今无法恢复,国库空虚、皇帝的内库也不见得充盈,长此以往,皇帝迟早要动世家豪族的主意。
人人都知道御史台就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刀,却不知道御史台如果只会怼人,早就已经万劫不复了。
这些能屹立几百年不倒的门阀也不是都是酒囊饭袋,双方能够斗上这么多年,无非就是取个“平衡”。
士族、寒门、皇权,唯有找到这个巧妙的平衡,才能继续共存。
谢举自然是不希望皇帝拿刀挥向士族的,御史台也不见得想要两败俱伤后被卸磨杀驴,萧衍不是心狠手辣的主君,有了可以走的路子,并不见得就会走那一步。
这么一想,临川王府那泼天的富贵,倒真是能保证梁国五六年之内的安宁。
虽然只是五六年,也足够了。
“话虽如此,但想要爱财如命的临川王自愿献出家财,怕是没那么容易。”王简和萧宏怼了这么多年,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蠢货。
“他逍遥了这么多年,根本不担心陛下会要他性命,否则他也不会连挣扎下都没有就被禁卫军带回来。临川王府那么多侍卫,打不过禁卫军,拖到他能脱身却是不难的,他能入宫,就是有能得到宽恕的把握……”
“陛下……哎……怕是见过了陛下,临川王更是有恃无恐,莫说献上家财买命……”
他从前几年起就知道临川王在私运兵器,本将希望放在临川王府私藏的兵器上,却没想到王府里根本没查到这批武器,到让他措手不及。
但他十分肯定临川王府私下有兵器交易,甚至还得了一批被明令禁止持有的弩机,只要找到这批兵器,临川王想要翻身都难。
“要是能找到那些军械就好了……”
王简又烦又燥,忍不住长叹。
“既然找不到,那就让人能找到便是。”
谢举不咸不淡地接上了一句。
“你是说?”
王简愣了一下,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如今陛下着马文才领禁卫军封锁临川王府,又不是我等御史台接手,想要往里面偷运东西简直是难如登天。”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价码,马文才也不例外。你想扳倒临川王,我想夺了临川王府的家财收归国用,我二人目标一致,若想拉马文才下水,须得让他和我们利益一致。”
谢举对此信心十足。
“马文才心思通彻,只要你我给予的价码足够,拉临川王下水,也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他现在都把临川王抓回宫中了,你以为他会愿意临川王就这么好生生回去吗?”
这一句话如同醍醐灌顶,顿时让王简恍然大悟,继而绞尽脑汁,想起能给予马文才什么好处来。
***
梁山伯发现那尸首不对后并没有声张,而是悄悄观察了另外几具尸体。
死在游仙园里的尸体有七八具,大部分是呛死的,但根据仵作推断的时间,倒并不是死在那具女尸之前。
如果是江无畏假死脱身,她没必要折回去再杀几个人,何况杀这些人还会大动干戈、暴露自己的身份。
观察了下这些人死亡的地点和死时的状态,梁山伯大致猜出来了。
这些死的恐怕不见得都是游仙园的人,只是游仙园起火,总少不了有想要浑水摸鱼的下人,萧宏是出了名的宠江无畏,江无畏随便把玩的一件物什都值得万贯,有人起了贪心,便想要趁起火来摸几样东西。
只是谁也没想到游仙园主院的火能起这么大,很快就将一片建筑都蔓延过去,游仙园早先已经被搜掠一空,这些人不甘心空手而归一间屋一间屋的找,待再察觉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
查出这几具尸首不是死于械斗或争执,而是死于贪心,梁山伯就没有了什么再关注这些人的心情。
但也因为如此,梁山伯对江无畏猜测人心的本事是心服口服。
在这种混乱的时候,临川王府又没有正经主子,各处都出现了这种情况,“江无畏”在这种贪心之下被人付之一炬,实在是再合情合理不过了。
若不是有“柳夫人”之事在先,他或许也被这么瞒过去了。
梁山伯有了发现,悄悄记下了游仙园的方位,待离开临川王府时,托了个裴家的门人,给马文才送了封信。
临川王离开王府后不久就起了火,说明江无畏决断的很快,而且很有把握。四门没见异常,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游仙园里有密道存在。
梁山伯要靠御史台或禁卫军的势力找人,不出半天全天下就都知道江无畏跑了,他下意识觉得这位宠姬是这件事的关键,便给马文才去了信。
要论找人,官府不见得能比马文才收拢的那些三教九流有效率。
此时马文才正在宫中,刚刚将临川王萧宏送至御前。
萧宏来之前已经被江无畏分析过情势,知道自己的性命不在于自己做过什么,而全看自己这位兄长的心情,于是一见了萧衍就地一跪,趴在地上就是嚎啕大哭。
“皇兄,为什么都说臣弟派人谋刺?臣弟什么都不知道啊!”
萧宏哭得像是个孩子,连说话都带着颤音。
“臣弟早上还在和畏娘讨论宴会上的菜肴,压根就没见什么人!”
他说的都是实话,但没有对证。
况且萧衍是亲自见了临川王府的门人在桥尾阻拦的,连弓箭这种东西都拿出来了,简直是怒火中烧,眼见着弟弟哭倒在地上,没有一丝心疼,反倒是更加怒其不争。
这样的事情都做了,若做了能硬气,他还要高瞧这弟弟一眼,偏偏做下了还耍赖皮想要糊弄过去,岂不是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