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动不动地高高仰起头,注视着遥远的天空,于是她尝试和他望向同样的方向。
那里只是,遥远的天空。
迎着凌冽的风,他展开自己的右手。
她屏住呼吸,见他渐渐地,松开拐杖,张开了另一只手臂。
陆苗一生都无法忘记那个画面。
他用仅有的右腿站立在天台的边沿,瘦小而年幼的身体被烈风带着颤动起来,宛若摇摇欲坠,宛若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飞。
他像极一只鸟,归属于天空。
“江皓月。”
她可能是喊了,可能是没有。
声音轻飘飘地落地,周身静谧的空旷,好似什么响动也没有来过。
他转过头。
浅淡漂亮的眼眸令人想起课本图画中的远山,清冷的,雾蒙蒙的。
☆、16.噩梦
那段时间陆苗频繁地做一个噩梦。
梦的开头总在御花园里。
小燕子和紫薇惊慌失措地边跑边喊:“皇阿玛,香妃娘娘变成蝴蝶飞走啦。”
她循着翩翩飞舞的蝴蝶望向高处。
各色蝴蝶拼成的阶梯通往五层的天台,天台尽头站着江皓月。
陡然,他张开双臂,往前一倾,肩胛处宛如破出花朵。
细看之下,她看见一对血染过的羽翼……他拥有了翅膀。
江皓月飞起来了。
“他不能走!”脑中被这个强烈的念头占据,陆苗朝江皓月飞行的方向跑,想将他扯回来。
她跑呀跑,眼见着他飞得越来越高,变得越来越小。
“有没有人能帮帮我!”陆苗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这儿七拐八弯,有绿树成荫,有花团锦簇。
直到她撞见小燕子和紫薇,她才想起自己在御花园。
“皇阿玛,香妃娘娘变成蝴蝶飞走啦。”
陆苗跟着她们后面跑,她们喊,她也喊:“皇阿玛,还有江皓月,江皓月也飞走了。”
……
显而易见,在陆苗心中埋下阴影的元凶,正是江皓月。
大约是由于他始终没有跟她解释过,他那天在天台做什么。
江义从看守所出来后,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江皓月放学回家了,他就叫人帮忙看会儿店,晚饭都是在家里吃的。
比起做一个称职的爸爸,江义对江皓月的关注,更倾向于他需要一种精神寄托。
陈露来看过江皓月。
毋庸置疑,她对江义是毫无牵挂的,但是他们的儿子,她还关心着。
那么,江义想:只要江皓月在,陈露总有一天是会回来的。
当他抱着念想,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活,她却狠心得连他这点希冀都掐断了。
不过几个星期,江义意外得知了陈露再婚的消息。
那晚,他又出去喝了酒。
江皓月看到他爸爸没回来,自己吃好饭,写完作业,按时睡下了。
江义喝到凌晨,回来时已经醉得意识模糊,拿着酒瓶子在楼道里又哭又笑的,嘴里叨叨着乱七八糟的话。
酒瓶子摔到水泥地,发出钝钝的“吭”声。
陆苗最近睡得浅,被这声弄得一激灵,从梦里醒了。
江义摇摇晃晃进到家中。江皓月提前给他留好门,就是不希望半夜被他吵醒,可是江义怎么会如他的愿呢……
“没良心的!没良心的!”
他扯着小孩的胳膊,把他从床上抓起来,一路往外边拖。
睡着的江皓月感到一阵剧痛,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摔下了床。睡觉时他不会戴假肢,即便是戴了,也于事无补,成年人与小孩的力气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腿疼得厉害,江皓月发出绝望的喊声,伸手想要去抓自己的拐杖。
没有它,他完全失去了平衡身体的能力。江义拽着他残疾的身体,就像拽着一个破布袋子,他无法挣脱,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拖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