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月里,长安城、兴善寺、陶荧和檀香的所有前尘往事全部尘埃落定,凌妙妙倚在床上,兴致勃勃地听慕瑶和柳拂衣对话。
“当年陶虞氏守寡之后,就成了陶家的主母,她自小有着超群的嗅觉,将娘家的制香本领带到陶家之后,发扬光大,开了一家香料铺子,兼制香篆,在本地小有名气。”
慕瑶坐在凌妙妙床畔,低眉拿把匕首削苹果,削着削着将苹果镂雕成了只小兔子,递给了凌妙妙。
妙妙眼睛瞪得铜铃般大,满心欢喜地接过来,左看右看,几乎舍不得吃:“哇,谢谢慕姐姐!”
慕瑶微笑颔首,与搬了凳子坐在一旁的柳拂衣对视一眼,神情无限恬然。
每一次生离死别之后的平静日子,都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甜蜜。
“陶虞氏生了两子一女,身体不好,都没活过二十岁,留下零零星星几个孩子,她年近半百,还在忙着拉扯孙子。”
“陶荧是陶虞氏长孙,从小给她打下手,帮她料理香料铺子,陶荧之下还有几个弟弟,其中有一个孩子继承了奶奶灵敏的嗅觉,最得陶虞氏喜欢。这个男孩排行第六,出事时刚十二岁,还没有大名,家里人都管他叫‘小六’。”
妙妙捧着苹果,静静地问:“‘小六’就是陆先生吗?”
慕瑶点点头,无声地叹息:“陶荧痛失至亲,又遭侮辱,立誓要报复赵太妃,报复皇家,可是最终也没能伤害端阳,反倒将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心有不甘,才化成了怨灵,他托梦给时年已长大成人的弟弟,两人时隔多年,装神弄鬼,再次联手完成了一次复仇。”
“‘陆’即是‘六’,他即使隐姓埋名,也没有忘记自己是陶家后代。”
“那佩雨……”
“佩雨在进地牢第二日就自尽了,陆九知道此事,万念俱灰。”慕瑶幽幽道,“这件事情里,最无辜的当属佩雨。”
“陶虞氏意外身亡,大火烧掉了陶家的香料铺子,陶家便散了。陶氏几个年少的孙辈流离四方,陶荧独自北上,其余男孩投奔了亲戚乡邻,剩下一个还没长牙的女孩没人要,让小六抱着去了江南。”
“他在南方经历了非常艰难的一段日子,从香料铺子的跑腿伙计做起,花了很长时间,开了自己的香料铺,这期间,他一个人养大了妹妹,把她养成了一枚复仇的棋子。”
柳拂衣叹息一声:“随后小六带着攒下的积蓄和妹妹一起来到长安,两人分头行动,他开了一家知香居,妹妹进了宫,想尽办法做了凤阳宫的侍女……”
“这个女孩,入宫前也没有名字,因排行第九,贱命九丫头。”
陆九陆九,九丫头的那一份,小六代你一起活。
妙妙靠在床头,有些心情复杂地看着地板:“虽然我们是赵太妃请来的,但我总是觉得,陶家走到今天这一步,脱不开皇家的关系……”
柳拂衣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安抚:“冤冤相报何时了?好在郭修还算有点用,为陆九求了个无罪释放——捉妖人行走四方,见多了这世间的不平事,只能尽我们所能,求个问心无愧。”
慕瑶接道:“等我收回玉牌,我们就与赵太妃再无关系。拂衣去送陆九回江南,会仔细劝他,让他过好后半生。”
二人默契地站起,将要离开,柳拂衣替她掖了掖被角:“好好修养。”
凌妙妙笑得乖巧:“知道了。”
待门一关,她立刻像个弹簧一样从床上跳起来,活动筋骨做啦啦操,舒展被勒令躺在床上憋坏了的身体。
慕声推门进来时,就看到少女穿着中衣,长发披散,在屋里又蹦又跳,腿脚麻利,精神饱满,一点伤员的样子也没有,反手将门重重一关:“你干什么?”
凌妙妙正跑得脸上发红,被他看了个正着,一时间张口结舌:“我——”
慕声勾唇,满眼都是讥诮:“我知道,凌小姐这几日不能晨跑,憋得走火入魔了。”
妙妙讪讪退了两步躺回床上,拉开被子把腿一盖,脸上露出了愁苦的神色:“嗳呦,刚才没注意,腿好疼。”
慕声一步步走过来,衣服上带着回廊里新鲜的露水潮气,坐在了她床边。
他伸出手,猝不及防按住了大腿上,还用力摩挲了两下,妙妙一脸震惊地将他的手打开:“你这人,摸我大腿做什么……”眼眸呆滞了一瞬,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抱着腿嚎了起来,“痛啊,好痛……”
慕声冷眼看她,黑眸中盛满了讥诮的笑:“接着装啊。”
妙妙脸上依然红扑扑的,不知是活动的热气未消,还是谎言被拆穿了恼羞成怒,放下了腿瞪他:“你到底来干嘛?”
慕声不同她啰嗦,从衣服里掏出一只竹蜻蜓,伸手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凌妙妙愣了一下,睨着他的掌心竹蜻蜓还没刻完的翅膀,心里确认了是自己刻的那一只,这才假模假样地问,“……这不是我的东西吗,怎么在你这儿?”
说着便要去拿,慕声手掌一拢,让她拿了个空:“这上面写了我的名字。”
“写了你的名字就是你的吗?”凌妙妙哭笑不得,“行,你拿去便拿去,又还
给我做什么?”
慕声长长的睫羽垂着,似乎是很认真地望着竹蜻蜓,顿了顿,低声道:“你帮我刻完。”
“……”
一时间空气静默,明明即将入冬了,室内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干燥,竹蜻蜓在凌妙妙指尖转了几转,莫名地有些灼热。
她咳了一声,一拍大腿,豪爽地应了:“行啊,没问题,搁我这儿……”
“你现在就刻。”他忽然抬起眼来望着她,眸中一片黑润润的湖。
当着黑莲花的面做手工?
不行,夭寿……
四目相对,凌妙妙僵硬了片刻,立刻推拒:“我……我才被匕首扎了大腿,现在看到匕首就害怕……”
慕声的目光凉凉地掠过放在桌上的苹果兔子,和搁在兔子旁边的一柄锋利的匕首。
苹果被刀切过的部分由于放得太久,已经氧化变色了,看起来有些凄凉。
他冷笑道:“怕?阿姐拿匕首给你切苹果的时候,你欢喜得很吧。”
他说着,站起身来,一把拿起那个苹果,径自送到了嘴里,一口便咬掉了兔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