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睛,七郎正躺他怀里,那罗延坐在地上,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晏清源心头一骇,忙奔来查看,七郎的伤,还是在脖颈,血泉眼一样直冒,晏清源把衣裳一撕,先给捂住,看他惨白的额头上,已经是虚汗一片。
“七郎,”晏清源眉间好一阵乱跳,握住他小手,“你撑着点,阿兄会救你!”
虚弱不堪的晏清泽,嗫嚅着唇,费力眨了眨眼,头一歪,就倒向了那罗延。
“去抓个御医过来,要快!”晏清源抬头看向丁一山,转身抱起七郎,那罗延不顾一身扯的痛,赶紧把坐榻上的布置全给扫下去,腾出地,晏清源把幼弟平卧了上去,再抬首时,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
“皇帝不会走远,应该就在附近等消息,给我揪出来!”
那罗延会意,带上丁一山的一队禁军,踩过横七竖八的尸体,夺门而出,殿内厮杀声由盛转弱,由弱转无,血腥味粘稠得直冲鼻子,丁一山的副手抹把汗,往晏清源身边站定:
“世子,乱党悉数伏诛!”
“谁名下的禁军?”晏清源一双锐目,已冷静非常。
“济北王率的四卫,可他人不在场,属下认得副将。”说着眼神示意,一地的血肉模糊里,晏清源分毫不关心是哪一具,瞳孔一缩,命令道:
“你现在就去济北王府,把所有姓元的都给我抓起来,敢反抗的,一律就地正法!”
“是!”
小皇帝挖地道就罢了,蠢之又蠢,竟真的敢于禁宫行诱杀之计,虽隐约有所预想,当真发生,还是有始料不及之感,晏清源一双寒星目中,火光乱跳,见丁一山拎扯着个御医过来了,那御医,还没进得大殿,就被老远嗅到的腥气激得作呕,这么一看,两眼一阵晕眩,险些没厥过去。
骇的也是嘴皮子直打架,一句完整的话,都哆嗦不出来,晏清源把人一推:
“救人!”
眼见御医两手抖的把个黑漆药箱打不开,晏清源等的不耐,一脚踹开,暗扣一掰,重新把人拽到眼前,厉声道:
“救不了人,我灭你九族!”
“是,是,大将军!”御医连滚带爬过来,几是带着哭腔应了,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好半日,一抹汗珠子,查看清楚,颤颤道:
“大将军,不幸中的大幸啊,这小郎君的伤,与要害处,错开了一分,可谓有惊无险,请大将军不要太过忧虑。”
晏清源重重吐出口气,留御医处理,这才想起一事,朝角落一瞥,见公主早晕了过去,走过去,俯身略作查看,并无大碍,索性由她先昏着不醒。
“世子,这殿内要属下派人清理吗?”丁一山这边翻检尸首,一边相询,再看晏清源,面色微冷,却已大体平静下来,不复方才那一霎的暴躁急怒,也是看得他心惊胆寒。
“该看的还没看,不急。”晏清源冷笑一声,这才牵扯地伤口作痛,他往药箱里一扫,把纱布丢给丁一山,凑合先上药缠上了。
肩头的血口子够深,早染透了那半截子帷幔,红殷殷的,很是刺目,此刻,缠了一层一层,血渍还是慢慢又渗了出来,晏清源负伤不是头一回,司空见惯,不甚着意,那边医官则畏葸不前,只耷拉着眼皮告诉晏清源:
“下官,下官已经为这小郎君……”
话音未落,听得外头一阵动静,举目看去,就见那罗延持剑把个面如土色的小皇帝太后等人押了进来,其间一个身影,晏清源大为诧异,忽的诡异一笑,余光瞥见医官见机要走,慢悠悠道:
“辛苦御医了,多谢。”
这御医哪里敢承他一句谢,干干笑应着,已瞧见了小皇帝太后等,心底早吓得六神无主,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见晏清源不拦,御医抱着个药箱,拖着两条发软的腿,一见那满地尸首还在,简直没下脚的空,方才他根本就是被丁一山掐着肩腾空进来的,此刻,只得硬着头皮趟死人堆。
没走几步,晏清源一个眼神丢过来,丁一山心领神会,上前就是一剑,御医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尸丛中。
晏清源随即吩咐人先将公主七郎送出宫去。
本只见满屋子的死人,当下,亲眼见那御医上一刻还在唯唯诺诺应话,这一刻,已经是死尸一个,小皇帝立下要委顿倒地,却被那罗延一架,没能软下去。
晏清源的目光却只停在一人身上,他微微一笑,端坐主位:
“卢主薄,好一颗孤胆,原来你居然没出宫。”
见他发话,那罗延将最后头的这个人影拖曳到最前,一脚要踹趴下人,晏清源用眼神制止了他:
“怎么,这个馊主意是你出的?”晏清源一脸的玩味,“是地道没挖好,改宫变了?”
卢静来邺一载多,已是个须发花白模样,但那神情,同当初在寿春分毫不差,还是个坦荡无畏:
“奉召诛乱臣而已!”
晏清源呵的一声讥笑:“你奉谁的召?不是宁死不屈么?这么快,就把贰臣做的得心应手?”
“晏清源,你要杀便杀,我事败无话可说!”卢静胡子一撅,也是个讥诮的表情,晏清源不见怒气,反倒和煦笑了,起身走来:
“唔,我得先谢你,没有卢主薄这张嘴,我揪不出这些乱党,至于杀你么,我得好好想想,哪种死法,才对得起卢主薄这一身傲骨一颗丹心。”
视线在他脸上一扫,扭过头,晏清源噙着的那抹笑意,顷刻消散,他目中极冷,逼近几步,吓得小皇帝就去抓太后的手,晏清源轻蔑一笑,把个软如杨柳的太后拖过来,随手一扔,也不管她是如何嘤咛受惊,只盯紧小皇帝:
“我父子功存社稷,陛下,过河才能拆桥,你个蠢货,几句耳旁风,就把你吹得神志不清,焉配坐堂皇帝位?!卢静借你报私仇,你那些蠢上加蠢的宗室,这个时候来杀我,找死!”
说完,看小皇帝一张嘴乌青泛白,半日没抖出一个字,缩靠案头的太后,见此情状,似要开口,晏清源一记眼刀过去:
“妇人不得干政,太后自重。”
走来的那罗延已把纸笔备下,同晏清源目光一接,对小皇帝躬身一请,略作个样子,随即把他按坐到几前,笔塞手中,晏清源则居高临下就在一旁垂眸俯视:
“陛下不要等我动手,写,这一回,都有哪些人参与,除却卢静济北王,还有谁?”
小皇帝不觉间,已是满面清泪,忽的抬首看向卢静:
“老师真的如大将军所说,只为私仇?并非是为朕?老师一点也未曾替朕想过吗?”
目光中的疑惑、愤恨、难堪、屈辱交错一起,竟让卢静,没办法像刚才那般坦然,小皇帝对自己的尊重,绝无作假,此刻,心中五味杂陈,把个目光一垂,颇羞愧道:
“静只此一身,愿来世与陛下结为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