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公惊叹于周嘉行的年轻和魄力——既能征战疆场,又能治理一方,而且精力旺盛,从容果决,有条不紊地一步步执行他逐鹿中原的计划,并不会因为一时的胜败而乱了分寸,如果这人忠于皇室,那该多好!
仔细斟酌过后,卢公认为没有人能降服得住像周嘉行这样抱负远大、有逐鹿之心的野心家,于是暗示九宁许婚杨涧。
卢公看得很开:长公主青春正好,与其嫁给节镇以后如履薄冰地过日子,还不如嫁一个会真心尊重敬爱她的丈夫。
九宁南下前几天,卢公找到她,委婉道出他的意见。
契丹被赶回草原去了,李元宗和周嘉行都可能回头攻打长安,长安周围所有的人马加起来都不是这两大势力其中任何一个的对手,他建议让杨涧护送九宁回蜀地。
卢公的打算很好:将来不管是李元宗登基还是周嘉行这个后起之秀后来居上,九宁和杨涧只需要臣服于新君,就能继续在蜀地当土皇帝,九宁是长公主,而非皇子,而且是深得民心的忠孝烈女,新君不会对她赶尽杀绝。
九宁当时心想,她要是真的一头扎进蜀地不出来,周嘉行很可能带兵直接把蜀地给平了。
他当初肯放手让她走,一是没法拒绝她,二是当时他忙于抵御来势汹汹的契丹军,不能分心扣住她。
现在他空出手来,肯定没那么好说话了。
……
江风冷得刺骨,空气里隐隐一股泥腥气。
雪庭抬头,扫一眼大江之上微泛青灰色的天空,道:“要落雪了,先找个地方扎营,你还病着,不必急于赶路。”
九宁凝望对面江岸,摇摇头,扬鞭催马。
“就快到了,等到了地方再歇吧。”
马蹄踏响,亲兵跟上她,一行人穿过杂乱的芦苇丛,往东边驰去。
……
山谷里的大火烧了一整夜。
四季常青的松竹被冲天的赤焰吞噬,四面八方俱是几乎能把人活活烫死的炙热气流,敌军人马魂飞胆战,彻底溃散,狼狈奔逃,惨叫声和烈火燃烧的哔哔啵啵声混杂在一处,天地为之肃穆。
主将皇甫超骑在马背上,望着眼前的大火,神情凝重。
虽然这场战斗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但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这一路他们披星戴月,一面马不停蹄往江州行军,一面还要不断清理路上遇到的乱军和小股势力。以他们的兵力,自然无惧这些盘踞山野的乱兵,但是为将者最忌骄傲自满,每一场战斗他都全力以赴,以免阴沟里翻船。
就像这晚夜半时分,他们连夜行路,在南下的路途中偶然遇到一股匪兵。郎主立马山崖,只淡淡扫一眼山谷中那支队伍,他便立刻会意,当即召集急行军冲破对方大营,烧毁他们的粮草,杀了个天翻地覆。
气候干燥,火势越来越大,皇甫超抹把汗,拨马转回山道上。
士兵们忙着收拾战场,清理战利品,清点人马,确定战损,漫山遍野都是人。
滚滚浓烟中,迎面一人一骑逆着人流慢慢靠近,皇甫超认出对方是郎主的心腹怀朗,迎上前,问道:“这一路我们看到乱兵,要么杀,要么招抚,从西往东,收复了大片州县,郎主是想趁着回鄂州把江陵也占了?”
怀朗笑道:“不错,这一路所过之处,尽归郎主。”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皇甫超还是骇异,本以为打退契丹后,郎主可能会先缓一缓脚步,用心经营新拿下的徐州和淮南,没想到郎主掉头往南,一路势如破竹,吞并所有被乱兵占据的城池州县,这架势,简直是摧枯拉朽、气吞山河!
诧异了片刻后,皇甫超热血沸腾,压抑不住激动之情,挥拳道:“好!”
郎主志向远大,他们这些追随者才能跟着更上一层楼,建功立业,扬名立万。
乱世之中,大丈夫当如是!
“马上就到江州了,江州有周都督坐镇,这位可不是寻常乱兵能同日而语的。”皇甫超抹干净佩刀上的血迹,道,“怎么打江州?”
怀朗收起笑容,摇摇手,“江州不一样,郎主自有打算,你警醒些,别一时脑子发热!”
皇甫超哈哈大笑,道:“既然郎主早有成算,我听郎主的就是!”
怀朗岔开话题,问了些伤兵的事,拨马回到山崖上。
崖边风声烈烈,周嘉行骑在马背上,凝视南方,远处翻涌的火光照亮他的侧脸,五官线条凌厉,眉宇间一抹锋锐,气势厚重如沉渊。
怀朗道:“郎主,刚收到唐泽的信,九娘他们应该快到江州了。”
其实如果不管路上的乱兵,他们早就追上九宁了。不过周嘉行坚持要清理乱兵,所以他们走一走、停一停,总赶不上九宁。
估算一下,九宁明日天黑前就能抵达江州,他们刚好会落后一步,要后天才能到。
周嘉行嗯一声,问:“派去金州、潭州那边的人有没有回信?”
“回信了,金州、潭州刺史已经向郎主表达效忠之意,他们许诺说绝不会和江州结盟。”
周嘉行点点头。
乱兵匪兵尽数被诛,金州、潭州许诺不会出兵支援江州,现在,江州孤立无援,几乎等于一座孤城了。
“改走水路,去江州。”
他沉声道。
怀朗恭敬应喏,传达命令,清点人马,刚刚获胜的大军拉开阵势,风卷残云一般赶到渡口,登上停泊此处的楼船,和留守的军士汇合。
隆隆鼓声响起,五艘楼船荡开水波,如离弦的箭一般,撕破沉沉夜色,直扑向江州。
……
两日后的凌晨,斥候来报,前方渡口有江州兵马把守。
幕僚陈茅心急火燎,赶到甲板上,道:“郎主,我军兵士多是北人,不熟悉水上作战,此战攻打江州,不宜从水路发兵!”
其他幕僚跟在他身后,个个急得满头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