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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节(1 / 2)

金帐里,康熙一人独自坐着。旁边榻上睡着一个孩子,石咏认得,正是弘历,此刻鼻息沉沉,早已睡得熟了。康熙见到十三阿哥带着石咏进来行礼,便冲魏珠比了个手势,魏珠会意,立时传了一名御前侍卫过来,将弘历轻轻一抱抱起,转到康熙金帐后面一间去休息。

康熙面前,灯火幽暗,只余十三阿哥与石咏两人。康熙眼神略有些浑浊,抬眼盯着石咏看了片刻,终于问:“听说你能摹写旁人的字迹?”

第326章

康熙问了石咏一句, 接着便紧紧盯着石咏,目不转睛。

石咏心头一惊, 终于明白了十三阿哥适才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康熙问他这话, 必是已经知道了他能够摹写。而十三阿哥早先那样说, 这个信息应当是十三阿哥告知康熙的。石咏一下子觉得芒刺在背, 极不舒服,虽然此刻十三阿哥低着头,安静地坐在阴影里, 可是石咏还是觉得暗中有一双眼睛, 始终在盯着自己。

石咏知道雍亲王府有粘杆处,康熙手头也有十三阿哥的人马, 甚至江南三大织造一直与皇家有往来密折禀报江南的种种动向。可是他自己的隐秘就这么暴露在康熙面前, 石咏仿佛自己被一盏明晃晃的灯照着,无所遁形。

“回, 回皇上的话……卑职年少时学书, 曾经练习过摹写。”石咏硬着头皮答道。

细想来, 知道他会摹写的人就那么几位:贾雨村是一个,他自然没有义务帮自己保守秘密,可是他曾经从贾雨村手里将顺天府那封匿名的举告信硬生生临摹了去, 贾雨村应当不会轻易外传才是;另一个知道的人是他的二叔石宏武, 但是石二叔这时候早已去西面戍边去了,也不像是轻易会透露他秘密的人。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十三阿哥的手下在京中各处都安插有人手,自己当初那点小动作早已落在十三阿哥的眼里, 只是对方始终不说,一直等到需要用时,才将这点儿隐秘告诉了康熙皇帝。

“你的意思是,你只会摹写,但是却不会仿写?”

康熙皇帝此刻坐在灯下,右手轻轻地放在案上。石咏不敢抬头看他的面容,但他眼光扫去,只见康熙手上尽是一点一点的老人斑,除此之外,这只放在案上的右手,兀自不停地轻轻颤动。

石咏将心一横,决定将这一点咬死,道:“是,卑职只会蓦写,要卑职临碑临帖,都能临得很像,但是要卑职模仿他人字迹,是决计模仿不来的。”

若是他说他能仿写,那么如果康熙要他模仿自己的字迹,仿写奏折信件,甚至仿写……诏书,那他也真的替康熙皇帝去写?

“嗯!”康熙淡淡地应了一声。石咏依旧不敢抬头,但能感到康熙一对目光森然,坐在座上依旧打量自己。

“真的不会仿写?”康熙最后问了一遍。

石咏坚决地摇了摇头,他就算会也说是不会。都说伴君如伴虎,若是他当真因为写字这一手本事,掺合到什么皇家隐秘当中去,将来万一有个什么不妥当,他冤不冤呐?

石咏这般坚决否认的同时,坐在阴影里的十三阿哥则缓缓地点了点头,似乎在帮石咏佐证——毕竟石咏此前唯一在人前显露他这一手本事,就是原样摹写了一份顺天府的匿名举告信,他从来没有表现出仿写的才能。

“很好!”康熙似乎放了心,随口道:“替朕研墨!”

石咏一怔,搞了半天,不是要他写字,竟是要他侍候笔墨吗?

但不管如何,石咏面前就放着文房四宝。康熙如此说,石咏也不敢违拗,当即将袖口一翻,伸手取了墨锭,在砚台中点上水,慢慢研出墨汁。在这过程之中,康熙的金帐中始终静悄悄的,石咏只能听见康熙与十三阿哥两人和自己的呼吸声。少时墨已研得,石咏无声无息地退下,束手站在一旁。

康熙似是很懊恼地嘟哝了一声:“你就这么怕朕?”

石咏心想:不是怕你这人,实在是怕你强迫我做什么我不想做的事。

“摹写便摹写吧!”康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石咏说,“你既说不会,朕也不想勉强。但是这几天必须撑过去,等过几天回到承德见着张廷玉,朕便也不用操这份心了……”

石咏闻言心头大震:野史上一直传说张廷玉于康熙末年时实际是康熙皇帝的代笔,替他亲笔批了无数折子,亲手写就无数诏书,甚至有人说康熙的传位诏书是否真由康熙皇帝亲手所写,也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从眼下康熙的反应来看,当是此言非虚。

正想着,康熙已经将一本折子翻到其中一页,推到石咏面前。

石咏赫然见到上面四个大字:“朕知道了”。

石咏眨眨眼,明白过来,康熙皇帝是要他摹写这四个字,略抬起头,只见康熙微微偏头,努努嘴,示意石咏将他惯用的御笔提起来。他忍不住犹豫了片刻,伸手提笔,双眼紧紧地盯着这四个字,一面比划打量康熙的笔法,一面在心中暗暗地想:他应该抖出真本事,教康熙知道他能分毫不差地摹写出康熙的字迹么?

一旁立着的十三阿哥,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石咏一凝神:他虽然会摹写,可是他从未借着这本事作奸犯科。再者他隐隐约约地明白,这件事是十三阿哥透露给康熙知道的,十三阿哥一向待他如子侄一般,他至少不想让十三阿哥失望,更不想让十三阿哥背上个欺君的帽子。于是他凝神细看康熙的字迹,右手已经虚握一笔,提在空中,似乎在模拟康熙用笔的力道与笔法。他全神贯注,便丝毫没有注意到康熙与十三阿哥交换了一个神色,康熙稍稍点了点头,十三阿哥则轻轻吐出一口气。

石咏细看良久,闭上眼,眼前的想象中,自己仿佛已经在笔走龙蛇。待他在心中模拟一遍,石咏眼一睁,提起御笔,蘸饱了墨汁,登时落笔:“朕知道了”四个字立刻跃然纸上。

康熙皇帝一伸左臂,将写了那四个字的字纸取了过来。对比之后,康熙微微点头,眼光却从字纸上端冲石咏扫了过来,寒声道:“大胆!”

“你可知这四个字里,有一个字是你本不应写的么?”

石咏当然知道,他下笔写那个“朕”字之前,心里已经隐隐约约地觉得不妥。“朕”这个字,自秦始皇以来就一直是皇帝的自称,他一介小吏,有什么资格亲笔写下这个字?然而此刻听了康熙的话,石咏心里拼命吐槽,要写也是你,不让写也是你,这个做皇帝的,怎么年纪越大就越麻烦呢?

他这时候少不得行礼请罪,但却灵机一动,忽然想起来:他这是摹写啊!

“回皇上的话,卑职这是摹写,在卑职眼中,只见其形,不辨其意!”石咏的意思,就当这四个字乃是个花样子,他一丝不苟地临摹下来,根本不在乎这花样子到底画了什么。

听见石咏如此答复,康熙的气登时顺了,与十三阿哥对视一眼,彼此点点头。十三阿哥便道:“儿臣去唤魏总管过来!”

康熙点了点头,十三阿哥便去将魏珠唤来。康熙道:“准备朱笔吧!”

原来,刚才那当真只是试试石咏的水准,康熙批折子一概都用朱笔,而朱笔一向都由魏珠准备,少时魏珠将朱笔准备妥当,还特地让石咏又试了试,康熙那边便有折子递了过来。

康熙伸出一只左手,将折子折到朱批的那一页,递给石咏:“朕知道了!”

石咏目不斜视,根本不看那折子上批了别的什么,接过来就写:“朕知道了!”

他刚刚写完,下一本折子又递了过来,石咏又写:“朕知道了!”

这本写完,却暂且没有新的奏折递过来,只见康熙捧着一本正在沉思。石咏看着康熙的侧影,很难想象这竟是一位已近古稀的老人,且今日又经过那样一番惊吓与病魔的侵袭……

弘历就在金帐后面,他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此刻应当是早就睡着了。石咏鼻端能够闻到药味,想是太医给康熙皇帝开了方,后面正由人煎着药——然而这位老人竟然依旧在捧着折子,在思考他的国家大事。

且不论康熙晚年是否昏庸,至少他依然勤政。

石咏想着想着,眼神中多少流露出几分钦佩。一时康熙思索已毕,掉过脸来,正对上石咏的双眼,康熙自己也微怔。这个年轻人的眼神他记得很清楚,早年间他在乾清宫修自鸣钟的时候,也来过这么一回,少年人不知轻重,这么大喇喇地直视圣躬,令康熙印象深刻。此刻他见到石咏眼中颇有关切之意,忍不住心中微暖,可是脸上却不显,见到石咏的眼神,他只轻轻咳嗽了一声,又将手中的折子递过去,道:“朕知道了!”

石咏一怔,只觉康熙语意双关,既是说他知道要保养龙体,又是让石咏继续批这四个字。石咏当下接过折子,丝毫未看什么内容,只继续批上那四个字。

然而康熙却全没有休息的意思,看过一本折子,飞快地甩给石咏:“朕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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