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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节(1 / 2)

石咏将这一大套都解释给书房里的文物们听说,从它们不发一言的表现来看,石咏深切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表述清楚了。

“咏哥儿,朕记得你在广州的时候,你和你的朋友,曾经向朕描述过后世的情形。朕记得,你们也说过,有一个大会,有很多很多人,由这些人一起来决定国家的政务,决定一个国家要往哪个方向走。这与刚才卫后所提到的‘八王议政’,和你所说的‘议政王大臣会议’,又究竟有什么区别?”

“区别非常大!”石咏肃容:这是一个非常紧要的问题。

“八王议政制度里,参与议政的人,全部代表同一个阶级,有基本一致的立场。他们议政,只是议的这个阶级内利益分配,他们根本无需为旁人考虑。而真正先进的制度,是该将所有的人都纳入议政的范围,由普罗大众一起选出代表,参政议政,这些人当中,应该有男人、有女人,有农人、有工匠、有读书人,也有没读过多少书的……这些人,不会因为他们出生时的身份有什么不同,造成他们的权利有什么不同,在这个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是平等的!”

石咏这话一说完,武皇的宝镜,卫后的金盘,红娘的瓷枕,这三位,齐齐地问:“包括所有的女人?”

一捧雪:对不起,我还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

“这是自然的!”石咏毫不犹豫地答道。

“朕……朕好像有点儿明白了!”宝镜喃喃地道。

他们一个人,四件物事,商量了一晚上,当然也并没商量出什么。如今唯一可知的,就是廉亲王府正在快速出清家中的古董书画,其目的可能是要打点议政王大臣会议之后的八旗旗主。

廉亲王前一段时间从九阿哥手中获得了大量财富,即便如此,这一位竟然还是要变卖家产,以满足八旗王爷们的“贪心”。所以问题就来了:廉亲王求这些八旗王爷们,究竟是要做什么?

“所以,什么‘遣归母家’,也极有可能是廉亲王为了不连累其妻,故意安排的局了?”

议到最后,谁能想得到,武皇的宝镜一个大转弯,又绕回了大家最初讨论的议题,偏这时大家都觉得,这个结论顺理成章,理应如此。

而卫后的金盘此时也完全明白了,叹息道:“福晋是决计不会肯的。”

相处多年,卫后的金盘已经对八福晋完全了解,并且生出巨大的同情。她本人是得益于生育,是因为得子而被封后,却深刻明白八福晋的痛苦,也欣赏她奋力挣扎的勇气,同情她无奈放弃的绝望。就因为这个,卫子夫的金盘才会在刚刚开始的时候拒绝透露廉亲王府上的情形。

可是待到听石咏说外界根本没有这种压力,而武皇又分析出这根本是廉亲王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从而让福晋避开嫌疑,从而保全的手段。可是这既违背福晋的意愿,又毁了福晋的余生,实在是让人想不明白,廉亲王究竟要做什么,竟要用这种手段来保全福晋。

若真的只是为了廉亲王自己的政治目的,那此人可是够渣的。

金盘叹息过这一句之后,便索性一转话头,问起其余众位的过往,它似乎已经再也不关心廉亲王府的事了。

石咏夜里疾奔回海淀,石家人都是到了晨起的时候才知道,惊讶了一圈,连忙安排他梳洗用饭,又不敢耽搁,毕竟石咏这日当值,还要早早地赶到圆明园勤政殿去。

好容易勤政殿那里诸事议完,石咏正要随张廷玉退下,雍正则照旧留十三阿哥说话。十三阿哥却和蔼地对石咏说了一句:“茂行,在殿外等本王一阵。”

石咏心知应当是昨日造访金鱼胡同怡亲王府的事,已经教十三福晋告诉十三阿哥了。他心想,正好,趁此机会,将那“八王议政”的事提点十三阿哥一下。岂料雍正听见了说:“石咏,朕与你姑父要去游园,你便在‘镂月开云’1等候便是。”

“镂月开云”其实就是牡丹园,当年弘历与弘昼骑自行车,从而被康熙皇帝遇上的事儿。那里距离勤政殿有点儿距离,因此石咏预计雍正与十三阿哥这对哥儿俩要逛园子的时间也不短。于是他退下之后,还是去帮着张廷玉将文书都整理了,然后再匆匆赶去镂月开云。

他在转到牡丹园那几大丛牡丹之前,忽然听见有人开口道:“五弟,这可见着你是亲近四弟,不愿亲近你三哥了,我三番四次叫你,你总也不愿出来见三哥一面。如今这可好,皇阿玛嘱咐我们兄弟一起学着办差,你总算是推无可推,肯来见三哥了吧!”

石咏心想,这可好,所谓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他在宫中最不想遇见谁,就偏偏总是遇上谁。这个声音,不明摆着是三阿哥弘时么。与弘时在一起的,明显是他的小徒弟,五阿哥,弘昼。

石咏是从“镂月开云”那几处房舍之后转过来,因此弘时与弘昼还未看见他,但可能已经听见了他的脚步声。石咏若是此时临阵掉头,远远走掉,到时候弘时与弘昼查问起来,也一样能寻到他头上。听见这两人说“体己话”,石咏着实是尴尬不已,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轻轻咳嗽了两声,走到房舍跟前,才做出陡然看见弘时与弘昼的样子,然后赶上来行礼。

“石师父!”弘昼见了石咏,欢然招呼。

“我当是谁!”弘时从鼻子里面哼出一声。

石咏一听见弘昼喊他“师父”,就心知要糟糕,这铁定是要勾起弘时藏在心里的旧怨那。

果然如此,弘时见石咏自行起身,便冷冷地哼了一声,端出皇子的架子,道:“石大人在南书房行走多时,不会连这点儿规矩都生疏了吧!皇子都没叫起,您这自说自话便起来了?”

石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其实,在这个时空里,他待的时间越长,心头的气性儿就越大。初来时那是不得已,他只是一个小人物,根本没底气不向人老实行礼请安,有时也不得不忍那一时之气。可是待到后来,他心里的底气越来越足,外表反而更加谦卑,气度更加宽和,同时处事也越来越谨慎。

弘时这样驳他的面子,他并未与眼前这名浑身尖酸气质的三阿哥置气,而是重新迈上一步,老老实实,标标准准,打了一个千儿,朗声道:“三阿哥五阿哥,臣知错了,臣给两位阿哥请安。”

弘时心里一下子那个爽快,可是他陡然省过来,石咏不是他们家的奴才,而是皇阿玛信任的臣子,要是不信任就不让人家在南书房当差当这么些年了。

雍正皇帝可是亲笔在人家的折子上将“奴才”二字划去,然后批注上“称臣得体”四个字的。他老子要是知道了他平白无故折辱大臣,十九不会给他好脸看。还没想出该怎么下台,弘时这头目瞪口呆地看见五阿哥弘昼没等石咏这礼行下去,就已经亲亲热热地抱着石咏的胳膊,把他扶起来,欢声道:“师父,在徒儿面前,您还行这等劳什子的礼做什么?”

这个傻子!——弘时心想,不过是个启蒙写字的,哪儿就有这资格称师父了?

下一刻便听石咏老老实实地说:“五阿哥,臣不过当年曾经指点过些微不足道的笔法,绝不敢厚颜以一个‘师’字自居,五阿哥还是饶过臣吧!”

弘昼敬重他,那是“念旧”、“尊师重道”,而他若以皇子师父自居,那便是“狂妄”、“不知天高地厚”……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可是弘昼才不管这些,一张小脸笑得贼忒兮兮,凑上来小声问石咏:“师父,最近师父厂子里的自行车……有没有多上那么几架,我底下有几个善骑的小幺儿,正好组个车队,骑上街去,也一样威风凛凛的!”

石咏当即点头应了,五阿哥要出手采购自行车,正好帮他又做一回宣传,石咏何乐而不为?这一对旧日师徒,正要继续商量,忽听弘时在一旁气咻咻地道:“弘昼,你忘了三哥刚才教过你的?不过一介佞臣而已,你以一介皇子之尊,何必这样百般迁就?”

弘时是口不择言,石咏与弘昼两个在一旁听傻了?

石咏怎么就有幸成了弘时口中的“佞臣”了?

他还记得西湖边上岳王庙里秦桧夫妇的跪像背后有楹联书道:“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他什么时候竟能与秦桧这种巨奸相提并论了?

到这时候,石咏便再也不忍了,双眉一挑,盯着弘时,道:“三阿哥,您刚才那句话,臣没有听清,可否请三阿哥再重述一遍?”

弘时若是敢再重复一遍,他就敢当场不给弘时脸。

石咏这般气势一变,弘时反倒怂了,蹬蹬地就往后面退了两步,勉强拿住了,扭脸不敢看石咏,偏还舍不下颜面,只管对弘昼说:“你可知道,去岁皇阿玛想要绘那一组变装行乐,皇阿玛原来只说绘制满汉蒙藏装束,偏他穿了一身洋人的衣冠跑到皇阿玛面前去献媚,将皇阿玛逗得大乐,后来才绘了那一套洋装像。你说说看,这不是奸佞之臣又是什么?”

弘时这么一说,石咏倒是想起来了。他曾听说过,最早郎世宁是请弘时穿上那套衣衫去给雍正看一看,弘时却以他不穿“上国衣冠”之外的服饰给拒绝了。所以最后是石咏穿了洋装,戴了假发去“科斯泼雷”。这不过是个人偏好的问题,弘时却偏要上纲上线,将他说成是一介佞臣。

“三哥啊,”弘昼笑道,“您说石大人穿件洋服就是佞臣了,那皇阿玛也穿过,皇阿玛戴假发的时候还坐在勤政殿的龙椅上呢,依你这么说,皇阿玛是昏君喽……”

他还没说完,弘时已经跳起来捂住了五弟的嘴,弘昼一面假作拼命挣扎,一面好整以暇地给石咏使了一个眼色。

石咏差点儿没笑出来:他一早就知道弘昼这个小子,外表看着顽皮跳脱,口无遮拦,其实那心眼子少说也有一千个——要不怎么能做皇家的孩子呢?

“无大功而身居高位,这不是佞臣是什么?”弘时一时失言,这会儿赶紧找补。石咏心里却呵呵了:他一个冷衙门的从二品文官,算身居高位吗?至于有没有大功……他做过好些外人完全不知的事,若是他当真什么都没做过,一直袖手旁观,难道弘时这小子现在就一定能以皇子身份站在这圆明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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