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没有老眼昏花的话,这衣裳不仅似曾相识,他还认得。
江煊杵在原地愣了足足有片刻,逃窜似的离去,头也不回。
江窈回公主府时上了谢槐玉的马车。
她兴致缺缺,支着下巴靠在窗边。
刚开始她才没有这么没有骨气,谢槐玉自然放慢步调陪着她,耐心十足。
可是她走了没两步便觉得迈不动道,说起来也算她倒霉,非要逞能徒步来朱雀街。
当时一听说谢槐玉挡她的道,她连思索的时间都没有,置气似的下车。
不知道连枝回府了没有,行事一点儿也不机灵,也该让车夫过来接她的。
殊不知连枝其实委屈得很,明明是公主她义无反顾的就跟着谢槐玉走了,准确些是跟着糖葫芦走了。
江窈眼睫半搭,投下一圈扇贝似的光影。
谢槐玉看着面前懵里懵懂的小姑娘,眉黛楚楚,双鬟望仙髻边上坠着绒花流苏,一直垂到肩上,琵琶襟的款式,胭脂红的坎肩袄子,杏腮微鼓,整个一粉雕玉琢的乖宝形象。
依着以往她住在宫里头的旧礼,她要同郑太后一道守岁的。
连穿衣打扮都流露着股福瑞的意味,怪不得郑太后把她宝贝得都快无法无天,俨然一个天之娇女。
像她这样生得讨喜的小姑娘,放在任何人家里,都会视若珍宝似的宠着。
比如说,相府。
江窈嗑着脑袋,眼看着即将从手边滑落。
谢槐玉几乎是下意识的托住她的腮,温软细腻的触感传来。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江窈的情景,那年他不过十六岁,刚上任军机大臣的位置不久。
光熙帝召见他时正在御花园哄她荡秋千,她也确实是个半大点的孩子,整好是他的一半大,梳着一对分肖髻。
活脱脱一副迷糊蛋的模样,许是为了什么事发脾气,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眼泪鼻涕哭得一塌糊涂。
谢槐玉唯一的想法就是,这熊孩子还真是聒噪不已,江山都能给她哭倒。
他从来没有想过,长到他膝盖边上的黄口小儿,有朝一日会渐渐长到今日的模样。
更没有想过会牵着她一步步走到现在,甚至想牵着她长长久久。
她一开始便仿佛裱在墙上的美姝壁画图似的,一笔一划精致却刻板,他只觉得虚有图表,其实他每次看到她,都会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耳边都会嗡嗡作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幅画变得鲜活灵动,一颦一笑都牵着他的心弦。
她只需要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必做,他便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这种感知一度让他无从避免,就这样悄没声息的侵入骨髓。
江窈是从谢槐玉膝盖上醒来的。
她眨着睡眼惺忪的眼,悄咪咪从他身上移开,坐正身子。
他合着眼,估摸着也是在假寐。
时辰不早,大家确实该分道扬镳。
江窈以为是她自己不管不顾的将他当枕头用,所以有些心虚。
她挑开车帘,一眼就看到公主府的匾额。
江窈莫名的松一口气,不经意间对上谢槐玉晦涩的眸光。
“怎么了?”她暗自祈祷,他可千万别发现自己睡到他膝盖上的事,毕竟她丢不起这份。
谢槐玉提议道:“明日茶馆先生要演开年第一出木偶戏,我陪你去看好不好?”
“不好。”江窈慢腾腾的摇头,显然没料到他会对自己的事了如指掌,心里忍痛割爱决定暂时取消茶馆的日程。
谢槐玉似乎早料到她会拒绝,“海棠酥的方子,明日差人亲自给你送来可好?”
江窈做出让步:“……好。”
“明日我也会过来一趟。”谢槐玉神色平淡,忽然咬重咱们二字,“这个,可是咱们先前说好的。”
江窈实在无言以对,谁叫她之前一口应下这件事。
明明是他给自己登门道歉,怎么好像成了他占着理似的,她反而成了无理取闹的人。
谢槐玉笑得人畜无害,“回吧。”
江窈这一夜临睡前才琢磨出他话里的玄机来。
三句话不离明日,重要的话反而是留在最后说。
故意先抛个让她知难而退的要求,进而再退而求其次。
实际上最后一句话才是他的真是目的,这人也忒自大,这不是不把她的智商放在眼里么?
可劲儿的忽悠她,简直无耻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