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声音比想象中要疲惫许多:“起来吧。”
姜听渊有些不解地站起来,却见皇帝半倚在椅上,头还轻轻揉捏着自己的眉心,鬓边竟多了一丛白发,不由得心头一惊。
从三月末到现在,也不过过去了九个月,皇帝却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虽他知道那次苍和之乱让皇帝备受惊吓,皇子的叛离与死亡更是让他心力交瘁,可毕竟战事连连捷报……
皇帝先是如常地夸赞了一番他在西北的英勇作战,如今大同宣府皆已收回,胡达牧民更是闭门不出,姜听渊年纪轻轻,却十分英武,又是猛将之后……
姜听渊听的心潮澎湃,几乎要脱口提出想求娶康显公主,谁料皇帝话锋一转,道:“奈何如今辽东危矣……”
姜听渊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连礼仪都忘记了:“什么?!”
皇帝倒也没追究,十分头疼地道:“八日前辽东传来密报,吕将军从军中抓到一个被女桢人收买的副将,谁料那副将为了被女桢俘获的家人,竟以命搏命,佯装自杀,吕将军阻止之时,被他刺伤腹部,似乎伤及内脏……”
姜听渊惊呆了:“这……吕将军他……”
“暂时无碍。”皇帝道,“只是女桢人显然打算将计就计,已在集结兵马,旁边的合坦亦不好相与,吕将军受伤之事,军中人知之甚少,朕唯恐动摇军心。”
“此事确实瞒住了。”姜听渊连忙道,“臣是半点风声也没听到的。”
“我已将此事告知景谦,命他率领三万精兵出发支援辽东,吕将军那边,已告知朕,会暂时由杨副将顶上,应当问题不算太大。只是你才回京城,又要出发,朕心中颇为过意不去。”
姜听渊心中苦笑,原来之前一番褒奖,不是要他当驸马,是要他继续卖命,但姜听渊对此并无太多意见,他从前是士兵,后来是将领,无论如何这一生便是合该在战场游走。
“末将斗胆,觉得皇上这样,未免还是有些太轻视胡达了。”姜听渊行礼道,“如今西北局势暂定,全赖容将军……不,贤王殿下还有姜大人、马大人英勇作战,胡达虽死伤惨重,但毕竟并未伤及根本,如今天气越发严寒,待冰封千里,便是他们最擅作战,而我军力量最匮乏之时,若都派去辽东,只怕顾此失彼。”
皇帝一笑:“嗯,姜将军年纪虽小,考虑的却很充分,这个你不必担心,就在昨日,胡达已同意称臣,并赔偿今次西北战役大炆大半损失,他们还愿提供战马与骑兵,同我们围攻女桢。”
姜听渊一愣,道:“胡达那酋首如何会同意?”
胡达开始频繁作乱,并对中原虎视眈眈,正是从如今胡达的可汗开始的,他雄心壮志,练兵能力又超群,一上任就撕毁之前称臣的条约,之后即便是吃了败仗,也绝不对大炆称臣。
皇帝淡淡道:“如今胡达实际掌权的,乃是阿扎布。”
姜听渊更是一愣,又想到离开前听探子回报,说阿扎布匆匆撤兵,也有可汗重病的缘故在……
“可是皇上,那阿扎布狼子野心,精于算计,更加不可轻信!”姜听渊着急地拱手道。
皇帝微微一笑:“他们毕竟才连吃败仗,正是畏惧炆军之时,也知炆军能力,与其同炆军相争,不如将他们真正的心头之患女桢一举铲除。更何况……这次,不单单是签订合约这样简单。”
姜听渊一脸的好奇与担心,皇帝看着他,缓缓道:“阿扎布并未娶妻,此番议和书中,诚意十足地要求娶康显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对了 同框还要等一段时间,不好意思啊orz
因为男主必须要去打仗,女主也必须先自己面对一些事情,基本真相要全部揭开啦
☆、抗旨
姜听渊又一次差点从椅子上跌倒, 他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道:“皇上, 这万万不可——”
“哦?”皇帝也不让他平身, 道,“为何不可?”
姜听渊脑袋里一片浆糊, 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只恨容景谦这次不能同自己一起回来,若有他在, 一切事情想必都能迎刃而解。
说来也怪,容景谦比他年纪还小, 他们从前也见过, 他那时只是觉得容景谦极为沉稳, 可这次再见,无论是行军作战,还是平日相处, 都莫名感觉容景谦与从前极为不同,沉稳之余还多了许多他说不清的东西, 总之无论何事,他都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起先那些京兵和居庸关的驻兵并不信容景谦这个嘴上无毛的年轻王爷, 两站下来后,却都是心服口服。
而无论是同他们还是同士兵,容景谦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让人觉得他太过难以相处, 也不至于让那些人没大没小,失了军中规矩,就连姜听渊,打仗的时候,也是有点怵他的。
刚拿下蓝山口时,军中气氛大好,他觉着自己和容景谦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便稍稍探了一下口风,无非是自己此番回去,是否和康显公主算是相配了……
谁知素来没什么表情的容景谦听了他这样说,将手中水囊放下,颇为认真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最后轻轻扯了扯嘴角。
姜听渊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等着容景谦对自己的评价。
“姜兄英武倜傥。”容景谦终于开口了,姜听渊心中一松,却听得他话锋一转,“何必自讨苦吃?”
姜听渊认为他说自己想高攀康显公主是自讨苦吃,当下恹恹,失落不已,但换个角度想,容景谦必是十分喜欢这个皇姐的,所以才会对驸马极其挑剔,若他在,定不会让容常曦去胡达和亲……
姜听渊正犹豫着,外头突然传来喧哗之声,姜听渊细听,却似乎是容常曦的声音,她大声吼着“凭什么不让本宫进去”和“狗奴才”一类的话,姜听渊一呆,他是听说过康显公主跋扈刁蛮的,可容常曦在他面前,全都是于他看来要么冷冷清清,要么是脆弱不堪的样子,何曾听过康显公主如此做派!
在这一刻,姜听渊突然福临心至地明白了容景谦的那句“自讨苦吃”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并非讽刺自己配不上容常曦,而是说,去当容常曦的驸马,根本是自讨苦吃……
外头容常曦还在骂,声音越发高昂,何公公不住地阻拦着,姜听渊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皇帝,却见他冷冷地看着殿门方向,目光中全然不见昔日的宠爱,而是……厌恶?
众所周知,皇帝向来最为宠爱康显公主,怎会有厌恶?!
姜听渊眨眨眼,认为自己看错了,皇帝却叹了口气,道:“让她进来吧。”
话音刚落,外头静了片刻,随即殿门便被轰然打开,容常曦冲进来,看也没看到地上还跪着个姜听渊,着急地道:“父皇,我不要和亲——”
“——荒谬!”皇帝一拍扶手,“姜爱将尚在,你贸然闯入已是不对,如今竟连礼也不打算对朕行了吗?!”
容常曦一愣,她回头,这才发现地上还跪着个姜听渊,可从前即便她这样,皇帝也甚少发这么大的火,一般都是笑眯眯地让她在旁边坐下。
说起来,她已有十多日没见到父皇了,自容景兴离世后,容常曦大多时候便独自一人待在昭阳宫中,掌乾殿的请安她本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皇帝有空,偶尔会让人喊她过来用膳。
但这十几日来,皇上没喊过她,她来请安,也总是被何公公用皇上在忙,不必请安了的借口打发走。
容常曦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耐着性子行礼,道:“对不起,父皇,我只是太着急太害怕了……”
皇帝竟也没赐座,道:“你害怕什么?”
“和亲。”容常曦有些委屈地道,“父皇,我不想和亲,我不能去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