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限运动对身体机能的负担很大,运动员的职业生涯很短暂,”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遗憾怨愤,反而十分豁达,“所以未来可供我安排的时间还有很多。不过说真的,消防学校的考试题目,好难——”
我接过搅拌好的面团塞进模具塑形:“那……加油?”
“稍微认真一点鼓励我怎么样?”他故作不满,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我。
“嗯,虽然这样说有点自私……因为在悠仁身上看到了让我胆战心惊的一点,”我说,“你和惠一样,对自己的生命都不怎么爱惜吧?”
手上和身上训练出来的浅淡伤疤,仔细看的话,新旧迭在一起,已经有许多年了。
“如果去做消防员那样拯救他人的工作,悠仁会是那种听到火场里有孩子没逃出来,就不管不顾地往里冲的人吧。”
“唔,”他老老实实点头,像一只被训的大块头狗狗,“好像是这样。”
“什么叫‘好像是这样’啊!”我曲起食指在他额头用力敲了一下,留下一点白色面粉,没好气地说,“给我反省。”
“反省?”
“也是会有人担心你的啊,”我说,“你的爷爷、五条先生、惠……伏黑先生、还有我,都会担心你的。为了我们这些夜以继日为你担心的可怜人,给我认真反省。记好了,你的生命不掌握在你自己手里,想要伤害它之前,得先问过这些关心在意你的人。”
他屏住呼吸,没有说话:“……”
——哔啵。
灯在这时黑了。
我屏住呼吸,心跳若擂。轻柔地,有什么带着黄油面粉香气的手臂抱住了我颤抖的身体。
我浑身冰凉,将脸埋进他的胸口。
虽然同样是黑暗,但这里的黑暗不让人害怕和讨厌,反而十分安心宁静,暖融融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我闭上眼睛。
“……我做不到。”
黑暗中,虎杖悠仁忽然闷闷地说。
“如果因为我没有去救,那个孩子死了的话,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我心里一紧。
“可是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那个深陷火海,在绝望恐惧中哭泣的人是你的话,”他闷闷地说,“我刚刚发现,我甚至不敢去想这个可能性。”
他抱着我的手臂在颤抖,他在害怕什么,恐惧什么。
哔啵。电流流通,灯重新亮起来。
世界被投诸光芒。
我抬起头,望向他。
“我大概明白了,”虎杖悠仁认真地说,琥珀色的眼睛里是尚未褪去的脆弱稚真,“原来我在意的人担心我时,是这样不安的心情。
“世界就在那个瞬间一片漆黑。连思考的功能都被剥夺了。
“我永远不可能做到不去拯救他人,对陷入危机中的人视而不见。可是……”他弯起眼睛,像个少年那样笑起来,“在下一次将我自己放在天平另一边的时候,我会认真考虑这份心情的。
“嘛,虽然就结果来说,并没有变。”
“你还真好意思说啊!”我没好气地用力敲他额头。结果痛的是自己的手指。
这个人头骨也未免太结实了,气死我了。
叮——的一声,烤箱预热好了。
我推开他,生气地将托盘放进烤箱内,烤制曲奇。
惠也是,悠仁也是,一个两个都不听劝,自说自话决定好一切!
“生气了?对不起——”
琥珀色的狗狗眼看着我,虎杖悠仁绕在我身边转来转去。
和总等着我低头的惠不一样的是,这边这位道歉道得很快。速度快到甚至我怀疑他不明白我为什么生气。
是犬系和猫系呢,我冷酷地下了判断。
但都不是听主人话的好孩子。
养着养着身上就出现很多不知名的伤口,或许哪天就直接因为伤势太重躺在路边,回不了家了。
我装好曲奇,用漂亮纸袋和丝带包好,拿着往楼上走去。
虎杖悠仁本来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像大只跟宠似的绕来绕去,被我大臂一挥,指挥去收拾烘焙工具。
今晚的电压十分不稳定,我楼梯走了一半,视野骤然黑了下去。
啊糟糕,我在心里想。直接喊出声有点丢人,要不就在这里等灯光重新亮起来?
我没有想到的是,大脑反应过来了,身体却因为害怕的余韵往后倾倒,我的身后是十几级楼梯,摔下去虽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擦伤和软组织挫伤不可避免。
要喊悠仁过来吗?以他的速度的话,应该来得及……我还没有想清楚——
咯哒。
我听到楼上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惠?
就在脑子里蹦出这个名字的同时,即将摔倒的我被什么人顺势接住了,整个人砸进身后那个人的怀里。被稳稳扣住腰,手臂力量准确精当,用巧劲借力消力,卸去惯性冲力,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宛如做过千万次那样。
是惠?
等我站稳以后,他很快松开我,我在黑暗中转过身,寻找他所在的方位。
在一片落地柜的阴影中,蛰伏着一个人,黑暗中辨不出轮廓,巧妙地利用视线死角完全融入阴影,显出他极度擅于藏匿身形。
知晓惠就在我身前,黑暗也不那么可怕,更何况,手中的曲奇还提醒我,有件急迫的事需要在明天之前完成。
“惠……”我对着那个方向,嗫嚅着,声如蚊呐,在黑暗中,勇气与恐惧一同增长,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惠。我们和好吧?”
话一说出口,勇气随之攀升,语句反而流畅起来:“我不应该故意无视你,不和你说话,还在悠仁找你的时候幼稚地抢他过来,想要你不要和他做好朋友。我真坏。
“你可以原谅我吗?惠,你可以不要生气,和我和好吗?”
我把曲奇饼干拿出来,小心翼翼地说:“收下这个,我们继续做好朋友吧?”
黑暗中,我不安忐忑地等惠回应。
那里传来一声轻笑。
声音低沉浑厚,尾音轻颤,宛如大提琴一串和弦。显然是成熟男人的声音。
不是惠?!别墅里进了别的人?!
我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
电灯哔啵亮起来,断了许久的电经过轮转终于恢复正常。
我看着眼前那个,我以为是伏黑惠的男人,大脑一片空白,陷入石化。
黑发黑眼的成熟男人,嘴角一道旧疤横贯,健美壮硕的胸肌将黑色薄衬衫绷得紧紧,看起来危险又性感,宛如一头安静蛰伏的黑豹。
“你就是那个,我儿子喜欢的女人?”
禅院甚尔懒洋洋地打量我,开口道。
我:“……?”
哈啊?他说谁——?
不等等,他又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