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丹青却自顾自的唱了起来:“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
门外的戴尧听得痴了,根本不敢相信这婉转动听仿佛天籁一般的女声,竟然是来自何丹青这样一名男子之口。他一直说自己是唱旦角儿的,戴尧一直没什么概念。他本来就对唱戏没多少兴趣,和如今多数年轻人一样,更喜欢电子设备,喜欢现代化的一切。至于唱戏,那听上去像是埋进棺材里的老古董,跟他没有半点干系。第一次听现场,竟然就这样让人如痴如醉。
他忽然有点理解柏仁当年为什么会在听到这样一把子声音后就对对方魂牵梦绕,这声音仿佛透着某种魔力,忍不住就想教人拍手叫好。戴尧则仿佛置身于那民国时期的梨园,九岁的何丹青初次登台,赢得一片赞誉,当晚的打赏拆都拆不完,花篮连戏班后台都放不下了,摆了满满一院子……
这一切却在他十五岁那年戛然而止,化为一场泡影,一场梦,一场空,只守着那梦境里的喝彩,在轮椅上过着无望的后半生。
戴尧的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想停也停不下来。
就在他沉浸其中的时候,忽然一个身影把他推开,闯进了何丹芍的房间。戴尧如梦初醒,他怕何丹青有什么危险,便跟着走了进去。进去后才发现,原来沈先生也跟着进来了。刚刚推开他的人正是柏仁,柏仁进去后,那仿佛天籁的声音就停了。
何丹青正抬头看着柏仁,又有点不解的看向柏仁身后的沈鎏。沈鎏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作声。这其实怨不得别人,都怪柏仁疑心太重。他见丹青出去了,就怀疑丹青去找何丹芍。柏仁骨子里就对丹青有偏见,起身就要去找人。沈鎏当然也不能由着他找,便跟着一起过来了。结果从侧门进来,经过一楼卧室窗外时,刚好听到他们说代唱的事。
柏仁也不傻,虽然之前被他所谓的真爱蒙蔽了双眼。可是都这把岁数了,真爱还能剩下多少?于是在窗外偷偷听着,结果越听越愤怒,心里却又藏着疑惑。直到何丹青唱出那首他二十年前心心念念的梨花颂,他才彻底如醍醐灌顶。如果这都能有假,那这世间恐怕没有什么是真的了。毕竟,何丹芍因为他喜欢,经常在房间里放这首梨花颂,那声音二十年如一日,竟然一直都没变过!
柏仁双手颤抖,进屋后安静的只剩下他因为愤怒而压抑的喘息声。他抬手指着何丹芍,问道:“他说的……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何丹芍不知道柏仁竟然躲在窗外偷听,她皱眉看向何丹青,问道:“你设计我?”
何丹青冷冷一笑,说道:“收起你的小人之心。”
柏仁却咆哮道:“我问你!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何丹芍看向柏仁,眼中的慌乱不言而喻,她起身拉住柏仁的手说道:“阿仁,你听我解释!”
柏仁一把甩开她,说道:“解释?是该好好解释解释!是啊!我怎么忘了呢?你是个戏子,这是和我演了整整二十年的戏?”
这时躺在婴儿床上的小小女婴开始哭,这孩子早产,哭起来也仿佛猫儿叫一般。不吵,却乱得人脑仁儿疼。柏仁打开窗户大声冲着外面喊:“刘婶儿!把孩子抱走!”
一个妇女低着头进来,悄悄看了一眼何丹青,立即躬着身子把孩子抱了出去。
第74章
轮椅上的何丹青皱眉, 忽然觉得那妇女有点眼熟?仔细回想,却又想不起来了。他摇了摇头,中年妇女大多长得有点相像,他又有点轻度脸盲, 也就没放在心上。
待孩子抱出去后,柏仁的戏才正式开锣。他将何丹芍一把推开, 说道:“二十年前, 我怜你一个孤女无依无靠,帮你重建梨园,还为你挡了恶霸。是你自己顺从体贴, 说什么只愿意一辈子跟着我, 不求名份不求公平, 只要呆在我身边就可以了。可你都干了什么?柏川的娘那会儿刚刚小产,明知道她落下了病根儿, 何必跑去气她?那时的你才多大?刚刚成年吧?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你哪儿来那么多心机?”
何丹芍冷笑一声, 说道:“柏川的娘?你现在想起那女人了?当年和我温存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柏川的娘?”
柏仁气结, 抄起旁边的骨瓷茶具砸到了地上, 碎片崩得到处都是。戴尧吓得后退一步,就听柏仁说道:“是啊!我为什么要提柏川的娘?因为我这里疼!我现在才知道我毁了什么!我坚持二十年的真爱就是一泡狗屎!”
从前柏仁还能自欺欺人的对自己说,柏川的娘是天生命苦,当不起这个福气。直到她死之前,柏川都没有要娶何丹芍的想法。柏川的娘怀孕四个月小产, 老郎中一开始就说可能保不住,小心翼翼的养着,四个月上还是小产了。一个成了形的男胎,就这么没了。
说不后悔是假的,他这些年来一直在后悔。他总隐隐觉得惴惴不安,觉得是自己害了柏川的娘。她小产的时候,自己还在何丹芍温香软玉的床上。管家来送信的时候,他才匆匆爬起来往家赶。回家的时候,血腥味扑了满鼻,柏川的娘已经奄奄一息了。
当时送到医院,在医院里呆了足足半个月才算缓过劲儿来。从那以后身体就不行了,十天有九天是在床上躺着的。没办法,她把柏川送回了娘家,让他外婆帮着照顾。柏仁总是早出晚归,有时候都不回来。她倒也不是信不过佣人,就是觉得还是自己的亲人照顾更放心一些。
那段时日里,何丹芍越发的温顺体贴。让他多陪着柏川的娘,千万不要让她动气,也不要让她着急。小月子比大月子还难侍候,小生不如大养,这都是老俗语。
那段时间,虽然柏川的娘身体受了重创,一天不如一天,柏仁的心里却是熨帖的。毕竟有个嘘寒问暖的女人在身边,一切都为他打理好,处处以他为中心,为他着想。闲了,还会给他唱上一段儿曲子。虽然她唱曲子规矩多,必须粉墨登场,即使不上大戏台,也必须在房中的小戏台。但正因为如此,柏仁才更加觉得可贵。唱戏更需要仪式感,这是国粹,有了这种仪式感,才显得对国粹更加尊重。
如今想来,那仪式感应该是为了准备好让人在后台代唱吧?现在想来,后期她的确很少唱了,应该是对方发现了自己有妻室的缘故。除了正式登台,何丹芍就会以各种借口回绝。再加上后期柏川的娘病重,自己也没心情听她单独唱。
直到新婚之夜,她高兴,喝了酒,大病一场,嗓子就倒了。柏仁冷笑一声,这哪是倒了嗓子,分明是已经把为她代唱的小师弟送给了恶霸,以企图对方的霸道行径将人折磨死,好让这个秘密永远隐藏起来吧?
柏仁闭上眼睛,重新睁开的时候,说道:“何丹芍,我柏仁这辈子瞎了眼,才会被你玩弄了半辈子。你……走吧!”
何丹芍猛然抬起头来,问道:“你……让我去哪儿?”
柏仁说道:“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你本来就不该来这儿。”他想说,我喜欢的也不该是你,而是那把子空灵婉转的好嗓子。可这嗓子……却是来自一名男子,如果当年得知这旦角儿是个少年,他会将他引为知己,绝不会越雷池半步。不,就算是女子,若没有何丹芍的步步算计……其实还是他自己没守住本分。
何丹芍却疯了一样的摇头,大声道:“不!我和你结婚二十年了,你却只想着二十年前的事!这二十年,我哪里有过错处?我给你生了四个女儿,柏慧柏琪柏珺她们都长大了,柏汐还小……对,对对,一定是因为我生不出儿子,所以你才会这样对我,是不是?”
柏仁从来不知道这女人沟通起来这么难,她自己心里不明白是为什么吗?她连生三个女儿,自己哪次不是欢天喜地?就算生了小女儿,他也是敲锣打鼓庆贺。小女儿才出生,就开始给她准备教育基金。三个女儿,更是下大力气投资培养,不论想要什么也从来没含糊过。
他心里明白柏家这个封建大家族对女儿们不公平,所以他尽所能的让女儿们过得舒服一些。难道她是瞎的,都看不到?
柏仁今天受到的打击太大,也顾不得是不是当着外人面了。更顾不上外面的宾客等了多久,是不是到了开宴的时间。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觉得你需要自己冷静的反思一下,正常的女人,谁会把自己师弟送给一个恶霸糟蹋?你不仅仅虚伪,而且恶毒,更加欲壑难填恬不知耻!离婚吧!”
何丹芍喊道:“不!我是绝对不会离婚的!国家法律也不允许你在这个时候和我离婚!”
柏仁也是气得不行,直接冲她喊道:“好,那我就让你看看,这婚我离得还是离不得!”说着他便掏出手机,给柏家的法律顾问打电话。
何丹芍一看柏仁铁了心要离婚,便发疯似的去抢他手机。柏仁往一边躲,何丹芍却仿佛受了刺激。一边泼妇似的嚎叫着乱砸东西,一边拿着重物往柏仁身上丢。躲在后面的戴尧皱眉,立即往门外躲。谁想到何丹芍疯起来谁也不顾,抄起椅子来就朝着戴尧砸了过去。
戴尧下意识护住肚子,椅子砸在他后背上。戴尧猛然摔倒在地,何丹青心里一急,从轮椅上摔了下来。沈鎏立即上前去扶他,戴尧的情况却看着不太好。他的脸色青白,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何丹青一看戴尧的表情,立即问道:“尧尧,你怎么了?砸伤了?伤到哪儿了?”
戴尧疼得说不出话来,何丹青立即上前去扶他,却准不防摸上了他的肚子,吓得立即收回了手。戴尧紧紧握着手,要掏手机给柏川打电话。柏川却已经破门而入,上前搂住戴尧。他一看戴尧的情况,立即要炸。戴尧握住他的手,喘息着说道:“别……快,送我去找七叔公!”
柏川也不再耽误,赶紧打横将戴尧抱了起来,大声冲着柏仁和何丹芍说道:“柏仁,何丹芍,你们两口子的事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如果戴尧有什么闪失,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屋内一时静如密室,落针可闻。直到柏川走远了,何丹芍才尖笑一声,指着柏仁的鼻子说道:“柏仁,这就是你生的好儿子?哈哈哈哈听到他叫你什么了吗?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小杂碎,他竟然还直呼你的名字,还说不会放过你……”
啪!
一声脆响,在房间里回荡。何丹芍被打懵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作何反应。何丹青也是懵的,他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摸到了什么。抬头却看到沈鎏正凶神恶煞的站在何丹芍的面前,面沉似水,仿佛要将对方碎尸万断。只听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沈鎏这辈子从不打女人,你算是个例外。何丹青是我的爱人,请你对他放尊重一点。戴尧,是我的孩子,你骂谁小杂碎?”
柏仁站在那里竟然也呆住了,何丹芍唇角溢血,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看也知道这一巴掌用的力道不小。
沈鎏说完那句话,便弯身抱起何丹青,将他放到了轮椅上。低头却看到地上一片洇红的血渍,虽然不多,却是触目惊心。沈鎏匆匆推着轮椅追了出去,却只看到柏川的车绝尘而去。沈鎏刚要开车去追,却见何丹青的脸色也很不好,似乎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他半跪下摸了摸何丹青的额头,问道:“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