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门时身上还有几个钱,结果还是小瞧了这世道的厉害,在外面晃了十天不到,被偷带抢大部分都给交了学费,最后就只剩下两个铜板,在摊儿上买了几个冷烧饼,兜里就见了底,而这路程走了不过十分之一。
烧饼又硬又干,她吃了两口,喉咙跟过火一样难受,正在盘算之后怎么办。这时候旁边挤过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子递过来一碗茶。
“小伙子,喝口水。”口音是同乡的口音,模样也和气,衣衫虽旧却整洁。
姜鹿尔咽下一口饼,她留心看了下,都是一个破壶倒出来的,碗边还有刚刚喝过的痕迹。
在外间好心人也是有的。她便不客气谢过,接过来慢慢喝了一口。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水没问题,可是那婆子后面的茶客有问题。
水还没喝完,就被一棍子撂晕了。姜鹿尔被这个经验丰富的老牙婆顺走,以五十块的价格卖断给了猪仔船的客头。老牙婆临回家给儿子娶亲顺路又得了五十块,心里更加得意,她一路念叨着给旁人听:“我那儿媳妇听说原来是西江官家的小姐呢,又识文又端庄。”
老牙婆心里想着那儿媳妇就得意,真是祖坟冒青烟、儿子的大福气,官家的小姐啊,放在以前,那可是站在路边都不能直眼看的,如今,竟然要入了她家的宅给她端茶倒水。这两倍的聘礼也是值了!况且,那姑娘是只身来投靠兄嫂的,嫂嫂和她关系不近——娘家不给力,那到了自家,还不得可着劲讨好婆婆。
老牙婆将新赚的钱在兜里按了按,最近开销太多,她外出也勤快——自然,跟邻里都说是外出做媒,放过去,刚刚那样的毛头小子她是不会动的,这样三根骨头两根筋的半大小子,就是卖出去了,上了船也到不了南洋。
拉命债啊。
算了算了,不想了,老牙婆摇摇头,将兜里的一对鹿角手镯掂了掂,这是她儿子千叮呤万嘱咐的,说姑娘姓姜,名字又有个鹿字,要送一对好的见面礼。
真是傻儿子。老牙婆想到儿子嘴角翘了起来,明年,这傻儿子估计就得有俩傻小子了。
等姜鹿尔醒来时已经在船上了。昏暗的船舱里,令人窒息的空气,巡丁提着短棍一个个登记名字,她哑着嗓子报了名,见巡丁不识,提笔写上,然后麻溜爬起来缩到一个角落,将自己牢牢藏起来。
大约因为她会写字,那巡丁竟然也没有如对其他卖~身汉一样赏她几棍杀威棒。
姜鹿尔花了两天时间通过对话和环境判断了自己的处境。恐惧解决不了问题,活着就有希望。
直到被那个秃头胖男人将她挑走,她就知道,好运气总会用完的,那个男人看着她眼睛冒光,仿佛捡到了宝贝,她表面温顺地跟着他,手里的碎瓷片几乎将手心扎出~血来。
一旦被他得逞,等待她的必然是万劫不复。
机会只有一次,而她抓~住了。
男人死的时候她的全身都是伤,谁会相信他是自己将自己撞死的,老天爷在最后的时间里眷顾了她一回。
他们不信。
姜鹿尔当然也不会说。
她深深记得那个男人听着她的恳求和许诺,一边猥琐笑一边脱衣服:“本来我只是怀疑,但是你这身子,我就知道。嘿嘿,你是哪家的女娃娃啊——莫要怕,我会很温柔的,我会好好疼你的……嘿嘿,叫他们谁也不会知道,咱俩偷偷快活。”
对此刻的她来说,隐藏自己的身份,叫任何人也瞧不出自己的身份,才是最大的安全。
比饥饿、威胁、暴乱更实际的安全。
忍耐着。
找到机会,找到出路。
船上没有大夫,周香公被迫兼顾了这些病患的用药包扎,算是戴罪立功。
饶是如此,虽然勉强留下一条命,但是作为前任船长的心腹一类,周香公非常不受待见,平日大家一人一小碗水,到他手里,能有一小口就算不错。
况且,水是越来越少了。
妈祖娘娘的神龛也移了出来,日日有人虔心膜拜,两侧红纸对联贴的凹凸不平:子午分南北,卯酉定东西。
收管了博达号后,猜忌不安几天过去,船上的卖~身汉们都齐齐放下了心。
对他们来说,只要带着文书契约,只要能活着到南洋,谁开船、谁挣钱,有什么区别呢。
况且,现在,新的管事还允许他们轮流到甲板上换换气。
只是新的阴影开始笼罩在每个人心头——淡水越来越少,一人一日分得不过婴儿拳头那么大一杯,喝下去还没下喉咙就没了。
为了节约唾沫,船上的人越来越沉默。
但是船航行的速度并没有因为这个而加快,饥饿和干渴刺激着每个人的心。
饥饿总是叫人做些疯狂的事情,不然也不会有饮鸩止渴这样的疯子、煮沙成饭那样的傻~子。
夜已经深了,姜鹿尔从铺位上爬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咦?最美的这位小天使,一定是你点进了以下作者专栏,领走了爱写刺激甜文的作者一枚:
第五章
周香公正靠坐在他的长条凳上,嘴唇干裂皱褶,全是脱落的白皮,每咽一口唾沫都像折磨。
船上吃食少了后,分到他手里的更是几乎没有。
现在,船又快要靠岸,伤患好得七七八八,更用不着他这个预测风雨的遗犯。
那些人甚至巴不得他早些死哩。
他靠在船舷的阴影里,恍惚看着那几只飞来飞去的蛾子。
唉,那几只蛾子腿上的肉又鲜又嫩,翅膀有油,屁~股顶翘……他真想一口咬下来,嚼碎了咽到肚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