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头,吓得她差点魂飞魄散。
……昏暗的屋子里,昌阿伯正坐在床上,不知道什么就醒了,面无表情看着她。
姜鹿尔吓得砰的撞上门扉,这一声巨响,又吓坏了外面正在包裹里翻找的红毛猩猩。
啪一声,碗掉在地上,猩猩立马嘿哧嘿哧跑掉了。
“昌……昌阿伯。”她喊。
“你还知道回来?”他声音一听就在生气,“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砰的一声,茶碗扣在木桌上。
“还想来喝水?没水!”
“诶?”姜鹿尔一愣。
昌阿伯继续教育她:“你瞧瞧你这样子?贼眉鼠眼!不要真的以为少爷今天选了你,你就可以发达了?就可以不守规矩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晚上九点之后出去?说过?说过你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难道昌阿伯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扮观音这样紧要的事出了那么大的纰漏,还惊动了婆罗门贵族,连那个西班牙男爵都被打趴下了——矿区里面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风声。
见她发愣,昌阿伯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还不快滚去睡——真以为明天不用做事啊。”
姜鹿尔连忙点头,刚走了两步。
“站住!”
她心虚站定,只听昌阿伯冷冷说:“把我的鹿胎酒和盐巴罐子放下。”
姜鹿尔不敢争辩,乖乖照办。
这一夜过得格外平静,姜鹿尔一夜无眠,早上两只眼睛肿的熊猫一样,她需要个由头出去。
矿区里面一如既往,除了来了两个土著人讨要些草药,基本没有别的新鲜事。
姜鹿尔打着哈欠,看那两个表情虔诚的达雅人,平日里他们和华人都没有交往的。其他人也不会主动和他们接触。人人都在悄悄传说达雅男人成年礼是要出去猎一颗人头,他们世居的长屋里面有一间专门的房子用来放骷髅头,密密麻麻,要是煮汤没有料了,就从脸颊上撕下一块肉来。
这样夸张的说法得到了很多华人的肯定,他们一个个活灵活现,好像别人在割肉的时候他们就在锅旁边等着一样。
本来按昌阿伯的惯例,他是不愿意惹麻烦和这些土著人联系的。但是他现在需要钱。
两个达雅人是来买鹿胎酒和安胎药的,据说是族里屋长的女人怀孕了,巫医摸出了两个头颅,加之矿区那位马拉都的医生也说肚子里是一对双生子,本来,女人寻常生产便很凶险,更何况是一对双生子,而这个女人又是长屋屋主的心头爱,更是仔细小心宝贝地不得了。
所以,他们现在正四处囤积有用的药材,甚至连鹿胎酒这样治疗月子病的东西都备上了,虽然没有人明白华人说的月子是什么,但是看华人女人生育之后恢复既好又很健康的样子,应该是个好东西。
送走两个达雅人,昌阿伯掂了掂手上的钱,眉头紧皱。还差一点点。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警惕性通常很差,姜鹿尔趁机旁敲侧击,虽然挨了些骂,但是大体还是弄清楚了,昨天下午盂兰盆节回来的人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大约,是始作俑者不想将此事闹大。
姜鹿尔闻言心头却更加紧张,要知道,如果没有公开,那很可能就意味着会私下解决。
怎么私下解决,还不是将她做了人情送走了事。
她正想着该寻个什么由头出去,便见两个衣着整齐的丫鬟模样人走来,姜鹿尔心头一紧,立刻背过身去,正好听见一个丫鬟喊:“姜鹿尔!你过来!”
姜鹿尔只得走过去,原来是李雪音的丫鬟。
其中一个高个子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一番,看向另一个丫鬟:“果真生的不错。”
“走吧。”她们伸手来拉她。
姜鹿尔别开手,声音有些紧张:“去哪里?”
“去哪里?怕什么?我们还能吃了你不成——”高个子笑,“你可算福气啦,小姐叫你过去呢,说门口缺个应门跑腿的。”
另一个丫鬟侧头看她,亲切得有些亲密:“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没有的好事,要是做好了,那真是泥坑里跳到金坑。”
这一天,姜鹿尔到底没能出去,她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李雪音门前应门的小厮,穿着统一挂式的对襟衣裳,头发修到了耳朵上面,脸庞洗得白白净净,每日不过就站在门口,帮着李雪音开开车门,跑跑腿。
更多时候,车门都不用开,李雪音喜欢骑车,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辆自行车,一出门就将她的宝贝狗们栓在上面,呼啦啦一串,前呼后拥。
这样过了两天,姜鹿尔渐渐放下心来。李雪音虽然骄纵,人却不坏,对他们也是大方,寻常买来的东西不喜欢了随手赏给他们也是常事。更何况,李雪音人漂亮,在这样的人身旁干两年活,怎么也比后厨好,所以,作为她的小厮,实在没理由挑剔什么。
姜鹿尔到这里自然是她李雪音钦点,她呀,生怕她那哥哥妥协了将姜鹿尔拱手送出,才特意一早就来先抢了人。
笑话,她李家的东西哪里轮得到简家一个野女人生的小子指指点点。
说出去,她还要不要在多多岛出门,还要不要在马六甲露面?
不过,说来也奇怪,那件事本来闹得挺大,但混乱后就这么无声无息平复了。李雪音开始还有点心虚,这样触霉头的事情她不敢让父亲知道,先堵了李家相关人的嘴巴,但是奇就奇在简家,竟然事后也一点动静都没有,连带,那个惯常在绍庚街寻花问柳四处送茉莉的西班牙人,竟然也没有任何动作。
李雪音准备好的抵赖和眼泪全都没派上用场。她在家安分了两天,提着的心便渐渐放到了肚子里,又开始她惯常的自在生活,姜鹿尔只得跟在身旁,忙的成日不见人影。
哼哼,知道她李家人不好欺负了吧?这人呐,就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昌阿伯两次过来找姜鹿尔,都没见到她的面。
这么过了快半个月,有一天,姜鹿尔正在卡着时间在下房吃饭,一个丫鬟急急忙忙来喊他,说是小姐要他把上次买的一幅画搬过去。
绚丽的油彩画,零落的花枝,李雪音当时一眼就瞧上了,买回来却又嫌弃下面的签名太俗,便直接扔给了姜鹿尔。
怎么眼下突然又要看?
不过,她向来都是说风就是雨,姜鹿尔不疑有他,抱着画作吭哧吭哧进了房,先在门口停住,敲了敲门,听得里面嗯了一声,才低着头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