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炼苦笑了一下。若依着沈云殊的意思,沈家只要随大流给钦差送份礼就行,但他可管不了沈夫人。而唯一能管得了的沈大将军,也在军营里呢。
“姓董的是个老狐狸,这事儿他不会掺和进去,夫人从董家打听不到什么的。”所以沈夫人完全是在做无用功。
许碧倒有不同看法:“但夫人这样做也是常情,若是不这么做,或许袁家还要疑心呢。”
九炼挠了挠头:“少奶奶说的也是。董家其实倒没有什么,董夫人为人方正得很,又跟夫人有些交情,不会对咱们府上不利。就怕夫人到处去寻人打听,叫司俨那里觉得咱们心虚。”
许碧笑了起来:“那又怎么样?若是他真是个正直的,就该听沿海百姓的话,而不是看夫人做了什么。再说他一个御史,总盯着别人家的女眷也不合适吧?”
九炼老老实实地道:“少奶奶这么一说,小的也觉得这不是个大事了。”只不过沈云殊走之前明明说过家里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便好,钦差来了也不必往上凑,结果沈夫人仍旧不听,着实让他心里不大舒服。
许碧当然也不喜欢沈夫人,但公道地说,在这件事上,沈夫人是不会有坏心的。要知道这可是关系着整个沈家,沈家若完了,她连着她的儿女也都一起完蛋。这可不比给沈云殊娶亲,娶个不好的只坑沈云殊一个人。
“由夫人去吧。不过你们也盯着些,若是觉得夫人有什么不妥当的就来告诉我,我想法子阻止夫人。”
“是。”九炼恭敬答应了。有时候他也奇怪呢,这趟去京城,从少奶奶娘家打听的消息,都说少奶奶从前在娘家那真叫一个懦弱无能,受了妹妹的欺负也只敢躲起来哭,一听说要嫁他们大少爷冲喜,吓得险些病死。
九炼想想他看见的少奶奶,再跟那些人嘴里的少奶奶对一对,总觉得根本说的不是一个人。到底是少奶奶娘家所有人都眼瞎呢,还是少奶奶这大病一场得了菩萨指点,换了一副心肠呢?
许碧不知道他在心里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问了她最关心的问题:“大少爷现在怎样?”走的时候就说了是要去打仗的,这几天没消息,她就有点坐不住了,虽然知道军营里不能随便往外传递,仍旧忍不住想问一下九炼。
九炼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不瞒少奶奶,小的现在也没有消息。兵贵神速,大少爷是准备一回来就打一仗,赶在袁家还没回过神之前,啃块硬骨头。所以小的能肯定大少爷现在该是出战了,但这远在海上,消息是送不回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许碧的神色,生恐自己哪句说得不好吓到了少奶奶。结果只是听见许碧长叹了一声:“算了,我去拉拉弓吧。”得给自己找点儿事做,就不会总胡思乱想了。
九炼勾着头不大敢再看许碧的脸色:“少奶奶再练上几天,能把弓拉开就能开始学射箭了。就是骑马这事儿,还得再等等,等小的找一匹温驯的马……”这少奶奶想学骑马射箭,该不会是惦记着大少爷,想着日后能跟大少爷一起上阵吧?
许碧还没有那么伟大的志向。何况她脑子清楚得很,就许二姑娘这小身板,十四五了才开始学,绝无可能练成什么高手,不过是强身健体罢了。她一口气开了十五次弓,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暗叹进步实在是慢。
知雨在旁边,早投了块湿帕子来给她擦脸。知晴端上一碗浅红色的东西来:“用玫瑰卤子调的。小厨房还在做玫瑰点心呢。依奴婢说还是京城的卤子好,江浙这边虽然也有,可总觉得是太甜了些,玫瑰味儿反而不大足了。”
许碧想了想:“点心做出来,别忘了给表妹送一份。”
只要姑娘不亲自去跟表姑娘亲近,知晴就没意见:“奴婢这就去交待芸草。”
许碧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打把芸草提上来了,知晴又开始偷懒,这些跑腿的事儿都交给芸草去做了。
芸草却是半点埋怨都没有。她原就是这院子里的三等小丫鬟,不过是听上头大丫鬟或嬷嬷的吩咐,如今能直接就给少奶奶使唤,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跑点腿算什么呢,又累不死人。没见她提了食盒出去的时候,同屋的小丫鬟们都眼巴巴的么。
芸草心里明白,她如今能这样,不是走了狗屎运,而是因为那日在茶园里大着胆子陪少奶奶演了出戏。虽然她至今也不是很清楚演那出戏的用处,但这个也不是她现在该知道的。她只要做好少奶奶吩咐的事情,将来有一天真成了少奶奶的心腹,那时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第67章 计划
连玉翘住的院子离许碧的院子并不远, 芸草年纪虽不大,却有点子力气,提着个食盒也脚下生风, 没几步就到了。
这院子里也配有粗使的小丫鬟, 一见她来就知道是许碧那边送东西来, 忙上来给她比划一下,小声道:“先别进去,表姑娘在里头哭呢。”
“是想舅老爷和舅太太了?”芸草看正房门窗都闭着,虽然听不到哭声, 也知道小丫鬟们说得不假,“还是谁惹表姑娘生气了?”
大家年纪差不多, 都是同一批进府的,有个小丫鬟就吐吐舌头,小声笑道:“可是你如今在少奶奶面前得用了, 瞧着都比以前威风。”
这是句酸话, 芸草只当没听出来。旁边另一个小丫鬟便扯了同伴一下,正色道:“大少爷和少奶奶都吩咐过的,又是表姑娘,咱们谁敢惹她生气?今儿香姨娘过来了, 不知说了什么,表姑娘就把门关起来了。大约——是想起舅老爷和舅太太了罢。”
既是这样, 芸草自然不好马上进去,只能道:“我先等等罢。”幸好点心是刚出锅的,再等片刻也不要紧。
屋里, 连玉翘倒在床上,两行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并没有什么哭声,只是那泪水不断。青螺在旁边,又是着急又是伤心:“姑娘,这都是那些下人嚼舌头,你何必放在心上呢!”
连玉翘这才有些呜咽:“若真只是下人说的,姨娘不会透给我听。我原是不该来的,来了倒让表哥表嫂为难,让姑父为难。”
青螺的眼泪也要下来,强忍了道:“您这样,姨娘知道了怕要自责的……”香姨娘说漏了嘴,当时就一脸后悔,若是再知道姑娘哭成这样,更要心里难过了。
连玉翘想擦干眼泪,可那眼泪却是怎么擦也擦不完:“别叫姨娘知道,我知道她对我好。是我自己命不好,现在事都传了出去,叫姑父怎么给我找亲事……”叫人说沈大将军仗着自己的身份,硬把个克夫的侄女塞给人家吗?
“定然有人是不信这个的。”青螺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这一句来。
连玉翘摇摇头,觉得自己都要哭不出来了:“我不该为难姑父的,我不嫁了,我出家,去庵堂里,青灯古佛过一辈子,倒也干净。”
青螺吓得要叫起来:“那怎么成!”
“怎么不成?”连玉翘哭道,“姑父说会给我备嫁妆,就当我把嫁妆做了香油钱,在庵堂里过一辈子罢。”
青螺想跟她抱头痛哭一场,却听到门外有轻轻的脚步声,只得强忍了眼泪开门道:“什么事?”
“青螺姐姐,大少奶奶叫人给表姑娘送点心来。”在门外逡巡的小丫鬟只当看不见青螺红红的眼圈,陪着笑道,“芸草姐姐过来有一会儿了呢。”再不来叫门,点心都冷了。
青螺刚想说话,连玉翘几步从屋里出来:“我,我去见表嫂。”
“姑娘——”青螺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
连玉翘却是难得地固执了一回:“我这就去见表嫂,跟表嫂说清楚!”
许碧没想到送个玫瑰糕居然把连玉翘引过来了,更没想到她进门就跪下,轰一下就给她扔出一□□来:“出家?”
“是。”连玉翘这会儿倒没眼泪了,“我呆在家里,只让姑父和表哥表嫂为难,倒不如就让我出家,清清净净过一辈子。”
知晴在旁边脸就有点黑了。这表姑娘说的是什么话?正好这会儿老爷和大少爷都不在,真要叫她出了家,外头人知道了,怕不要说是许碧把她逼的?
许碧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往后靠了靠,示意知雨知晴把连玉翘扶起来:“表妹这千里迢迢的跑来,就为了在这儿出家?”还是以退为进,有什么想法?
连玉翘立刻就噎了一下,半晌才道:“以前都是我不懂事……”以为远远离开西北,找了姑父做主,就没事了。没想到克夫这种事,一旦沾到身上,就要跟她一辈子。
“我,我在府里一天,就为难姑父一天,若是将来有什么不好,人家要嫌姑父给他说了个克夫的……倒不如我去庵里,每天念念经,也给自己积些福德,修个来世好命……”
许碧再次往后靠靠,仔细观察着连玉翘的神色——她说的是真心话,虽然怯懦、胆小又迷信,没有青螺拉扯着就什么都做不成,但她是真心不想连累沈家的。连老爷和连太太没教出好儿子,这女儿倒还是个实心实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