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呢?她用这副小兔子般的模样骗了他一次又一次!直到跟着倭人逃走,他才想明白,当初那个药童死在湖里,许氏就在湖边!那印鉴能被沈家得知,与这两人脱不了干系!就连皇帝,就连皇帝那里,只怕也早就对他们袁家有了别的心思。
沈家来江浙,哪里是皇帝忌惮他们,分明是皇帝叫他们来扳倒袁家的!而那个王御医,更是皇帝的人,去他们袁家就是为了打探内情的。可恨他竟然一直没有想通,硬生生被人盗去了老底还茫然不知,最终落得请君入瓮却被请入瓮的结果。
不过他最恨的却是许氏。到如今他都时时想起,当初在湖边许氏惊慌尖叫的模样,还有她在宣城县衙后门那唯唯喏喏的表情,每想起一次,他就觉得如芒在背。那女人在骗他!一个他根本不曾放在眼中的女人,竟让他上了这么一个大当!
他是绝不能放过许氏的!他就是要看看,等抓到这两个人,他要当着沈云殊的面把许氏占了!他要看见她哭,不是装出来的恐惧落泪,他要她真的痛不欲生,要她知道骗他会是个什么后果!
他要沈云殊亲眼看着自己的女人被旁人强占,要他后悔跟他们袁家作对!
袁胜玄阴沉着脸,一步步往茶楼外头走了出去。这一走起路来就能看得出来,他一瘸一拐得厉害,腰也直不起来。这都是当时落下的伤——左腿断了,肋骨也断了一根,因不曾及时医治,留下了病根。
现在,他的身手已经大打折扣,若想拿下沈云殊,还得靠那些倭人。只是现在不行,观潮之人如此多,只要沈云殊略被惊动,往人群里一钻,凭他带来的二百余人,休想拿得住他。只能等,等到夜里,等到游人散去,等到沈云殊一行人落单的时候……
袁胜玄垂下眼睛,一步步地往外走,倘若有人就在他身边,或许能听见他嘴里正发出细微的咯咯声,那是他紧紧咬住牙齿发出的微响……
不过袁胜玄并不知道,就在酒楼之中,车夫还坐在车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话,可马车车厢里已经没有人了。而酒楼侧门,一个小伙计拉了一匹马出去,穿过两条街才翻身上马,朝着杭州城的方向奔去。
这马不是什么神骏,跑得也不是很快,却很稳当。马背上的小伙计全身都绷得紧紧的,两只手却稳稳当当地握着马缰,既不松也不紧,仿佛可以一直这样策马奔驰下去似的……
第110章 潮音
钱塘大潮, 果然名不虚传。
计划已经定了,袁胜玄也确实被吸引了过来,至于其余的事——包括他几时才会动手, 连玉翘能不能顺利搬来援兵, 就都不是许碧能左右得了的, 她索性就真的观起潮来。
沈云殊定的这个位置极好。此地就名望潮阁,简单粗暴,却足以说明是个上好的观潮地点。沈云殊定的又是正对江畔的房间,四扇长窗一开, 沿江尽收眼底,从潮头初起时就能看到, 直看到白浪翻腾如马群,直撞眼前,哗然巨响。
五炼不由得多看了少奶奶两眼。原知道少奶奶胆大, 不想事儿到了这般时候, 仍然这般有主意、把得住。
不说别的,若是五炼自己拿主意,是万不敢把表姑娘派出去求援的。表姑娘那娇滴滴软糯糯的模样儿,能顶得什么用?方才他还当少奶奶一说这话, 表姑娘就得吓得哭倒在地呢,万没想到最后竟然咬牙应了, 且眼泪都没掉一滴,实在是稀罕。
再看这会儿,几个丫鬟都是坐立不安的, 就连他和九炼心里也没底。瞧着这一屋子里,就只有沈云殊和许碧两个泰然观潮,还不时指指点点说笑,沈云殊甚至还拿银子押了一个弄潮儿。就这份儿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架势,五炼就觉得,可真不愧是夫妻!
陆飞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能得沈大将军想要嫁内侄女,陆飞自然是倾向于沈家的。他虽不知道袁家那事儿,这会儿乍听说袁胜玄回来,先是一惊,可听沈云殊说袁胜玄还带了倭人摸进海宁,就已经约摸着猜到了些。
再说,陆飞家就在江浙沿海,虽没亲身遭过倭患,却有亲戚是受过害的。不管袁胜玄与沈家如何,他敢勾结倭人,陆飞就要视他为敌了。
更何况,若是袁胜玄带着人围住沈云殊夫妻两个,难道还会对他网开一面不成?横竖也是一条命,何不跟定了沈云殊,若死,是他命中不济,若能成了,他就是沈家的心腹之人,将来还用愁前程么?就是亲事,大概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陆飞想想离开的连玉翘,心中也略有些发热。连玉翘生得眉清目秀,西北女孩儿身材较江浙女孩儿高挑些,又因年纪到了,颇有些曲线玲珑,正是花朵将要盛开的时候,再打扮打扮,便有七八分颜色。
初时听说连玉翘温柔文静不爱出门,陆飞心下既是满意又有点不大满意。女子自以贞静为本,然而他家里不大一样,有那么一个婶婶,若是娶来的媳妇太软和了,只怕要受欺负。岂知方才连玉翘看着虽紧张,竟敢担下去求援的事儿,陆飞便觉得,这姑娘也不是个一味软弱的。
连玉翘前头夫婿未婚而亡的事儿,沈大将军自然不曾瞒着陆飞。陆飞是个精明的,自然也要打听打听。这克夫的事儿他是不大相信的,只是行伍中人在这方面特别忌讳些,他答应是答应了,心下也还是有点虚虚的。
不过今儿这事,既是个坎儿,也是个机会。若过不去,就当连姑娘克夫,连他这刚要谈婚论嫁的也克了;若过得去,那就非但不是克夫,反而是旺夫了,只不过天将降大人于斯人也,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命,再没有白掉馅饼的好事儿。
陆飞在心里有的没的想了一通,有些浮动的心思反而沉下来了,笑对一旁扮做连玉翘的青螺笑道:“表小姐从西北过来,可吃得惯这边的口味?”既然是要做戏哄人,他也该用心些。
青螺这会儿倒是几个丫鬟里最定心的。无它,连玉翘已经不在这儿,不管怎样总是性命无碍了。
这倒不是青螺凉薄,她心里早打好主意了,若是真有什么事,她必挡在许碧前头,要死先死她。不过自家姑娘能活着,那就比什么都好了。
一行人如此,倒也没人显出惊慌模样来,竟就安安稳稳观完了潮。直到这潮水回头而去,天色已将黑了。
江边岸上,已有锣鼓声响起,今年花红彩头有了主儿,头名乃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人,正被人抬着要游街去。然而这锣鼓声中却又夹杂了哭喊之声——潮水太大,又有两人在回头潮过后不曾从水里露出头儿来,家中正求人沿江打捞,心里却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底下哭哭笑笑,观潮阁里伙计也把沈云殊的赌金送上来了。他虽未标中第一名,却赌中了第三名,十两银子原样奉还,还多赢了五两。
沈云殊哈哈一笑,赏了一两给伙计,笑道:“还赢了四两,付这席面还有得赚呢,可见今儿运气不错。”
许碧也抿嘴一笑:“是个好兆头。”
“有这兆头,今天咱们能成事!”沈云殊豪气干云地起身,一整衣襟,向许碧伸出手:“走!”已经拖了这大半日了,倘若连玉翘能够顺利到达卫所,这会儿郑百户应该就在路上了,只要再拖一两个时辰,倒霉的就是袁胜玄!
袁胜玄也在观潮人之中。他的位置也不错,是眼看着其中一个弄潮人被回头潮的巨浪埋没,手中彩旗漂了上来,人却被那浪头裹了下去,只余几绺黑发在雪白的浪花中闪了闪便消失了。
人之生死,各有天命。袁胜玄冷眼看着那浪头又奔腾而去,唇角冷冷地勾了勾。当初在海上,炮弹打出的海浪虽没这潮头高,却因四周俱是茫茫无边的海水,连岸都看不到,更让人绝望。
他亲眼看见父亲被倒下来的桅杆砸中身子,挣扎不起。那会儿他如果过去,大概还是能把人拖出来的。但拖出来又有什么用呢?胸骨都被砸塌了,拖出来也是死。更何况沈家兵围四面,岂能容他们父子活着呢?
袁胜玄当时连想都没想,甚至没想去看看袁胜青怎么样了,转头就跳进了海里,朝着离他最远的倭船游去——只有离得最远的,才有逃走的可能。
那段路多远啊。袁胜玄这辈子都忘不了。不时有碎裂的船板或别的什么落在他身边,有的还带着火和血,溅起咸腥的海水,灌了他满口满鼻。等他好不容易游到倭船边上时,只觉得肚子里都灌满了,一辈子都忘不了那苦咸的滋味。
自那之后,他也没想着回家。一则不见他的尸体,沈家父子未必就会相信他死了;二则家里不过剩下几个女人,就算联系上了她们,又有什么用处呢?
不过,即使不回去,他也能想到家里是个什么样子——顶梁柱都塌了,还能怎样?
他袁家尚且如此,一朝树倒猢狲散,更何况这些弄潮人呢?贱命一条罢了,死了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动了。”忽然有声音从耳边传来,说得还是好一口流利的盛朝官话,“拿下他们,真的有用?”
袁胜玄头都不转:“沈文的嫡长子,你说有没有用?”
说话的人打扮得像个普通商人,虽然个子略矮小些,但放在南边这地方倒也不显:“儿子也未必有用。”
“你懂个屁。”袁胜玄毫不客气。
对方冷笑了一声,针锋相对:“你若懂得多,也不会做丧家之犬,向我们求援了。”
袁胜玄尖锐地道:“我是丧家之犬不错,可没我这条丧家犬,凭你们能摸到这里来?你们若是觉得没用,不如就照你们自己的计划来?看看你们比那位松下大名能好到哪里去?”
没错,如今他已经不是跟原先那位大名合作了。那位在钓鱼台一战中损失实在太大,被人借机吞并,如今已经不是大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