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让应了声,等她带着侍女、护卫一行人先走了,自己才往另一个方向去。
他说谎了,没有人约他。
太守府离云麾将军府并不远,一刻钟之后,他已经坐在太守府外的一棵树上了。这棵树枝叶繁茂,完全挡住了他的身形。他功夫又好,太守府巡视的守卫根本发现不了树上还有个人。
过了会儿,一阵断断续续的乐声传来。初始时有些刺耳,慢慢的便连贯起来,渐渐连成了调。
程让握着拳头抵在唇边让自己不要笑出来,阿沅怎么这么可爱啊。其实就算她不会吹埙也没关系,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啊。
他背靠着树干,以一个悠闲的姿势坐在树杈上,脚下踩着根树枝一晃一晃的。有鸟儿在他头顶叽喳,说实话,这叫声都比院子里传来的乐声悦耳。
但他听得兴致勃勃,还下意识地打着拍子,可惜打不到一会儿就被乐声给弄乱了。
埙声断了,隔了挺久都没再响起。
阿沅看着眼前的谱子陷入沉思,身后的绿绮正忍着笑替她扇风。今年天气反常得紧,不过三月中旬就热得像五月中一样,她吹埙吹得满头细汗。
绿罗倒了杯凉茶,捧到她跟前,“姑娘喝口茶歇息会儿吧。”
“喵~”
阿沅低头看窝在她脚边的那团白毛,心气不顺,要不是因为程让,她哪里用得着学这东西?
她喝口茶,把谱子放一边,转而把白毛抱起来,毫不客气地撸了一把。
“喵——”白毛不满地蹬了蹬腿。
绿罗笑道:“姑娘您又欺负它,猫有灵性的。”
阿沅挠挠白毛的下巴,它舒服得一直拿头蹭她手。她理直气壮,“白毛享受着呢,是吧?”再撸一把。
歇息够了,她对着谱子继续练习。何先生每三日来授一次课,今日下午就要来看她练习效果。依照她目前这个水平,她都能想像到何先生板着脸说话:“重来!”
一小段连续不拖沓的乐声传来,程让点点头,看来阿沅练得不错,下午应该不会被何先生骂了。想到这儿他脚下一点,人影瞬间掠到几步外的空地上。
他准备去何府一趟。
何氏一族人丁兴旺,子孙也都挺有出息。那日觅曲宴上主动与他们说话的便是何家嫡支的二爷,平日里醉心书画,程让要找的就是他。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何二爷正临水练字,听说有访客上门还以为是哪个同好,“程小公子今日为何而来?”
程让不客气地坐下,端起仆从送上的茶就喝了一大口,渴死他了。
润了唇舌后他才说话:“你怎的这般闲?天天在府里写字画画。”
何二爷笑意不变,亲手执茶壶为他添了点茶汤,“何某就是个闲人的命,程小公子有话直说。”
程让有些不好意思,但想想阿沅每日苦练又忍不住心疼,最终还是求上门来,“何六爷整日板着个脸,不累么?”
何二爷脸上笑意漫开,“原来你今日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若要找我家六弟,出门右拐到头便是。”他指了指方向,脸上尽是揶揄。
程让被调侃也没脸红,“我不找他,我找你。”
少年心事直白得很,就差没把“你去管管他”写脸上了。
何二爷知道最近自家六弟应承了太守府的差事,教林家姑娘吹埙,却不知道他怎样教。如今程让找上门来,他才有几分猜测,六弟莫不是对着太守千金还那么凶,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这可不行。”他一副为难的样子,“我们虽是兄弟,可我这做二哥的也不能管他每日摆什么表情吧,你这不是难为我?”
程让也知道这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何六爷脾气怪是出了名的,连林太守都没说什么,他这么冒然前来,惹人不快就不好了。
“那,你帮我问问他能不能多教一个学生?”
何二爷大笑道:“程言襄你可真是……”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他摇摇头,似是无奈,“也罢也罢,何某就帮你这一回。”
下午阿沅看见何先生时就觉得他脸色不好,虽然他一向面无表情,但今日的眉眼更冷。难得的是,听她吹完一小段埙乐,他竟然点点头道:“有进步。”
阿沅大着胆子瞧他脸色,还是一贯的严肃,并没有满意的神色。她也不意外,自己的水平若能让这位满意,那大概就能出师了。
“看什么?”
阿沅神色一凛,赶紧收了视线,专盯着眼前的埙谱。
“再吹一段。”
师命不敢违,吹完后,又得了一句“有进步”。前后两次吹埙不过才一会工夫,怎么会有进步。阿沅明白过来,何先生大概只是在客套,或是不忍打击她。
可何先生会不忍吗?
阿沅忍不住问:“何先生,您真觉得我有进步?”
何子晖淡淡睨她一眼,不知她哪来的底气问这问题,但他还是道:“确实有进步,先前一窍不通,如今通了一窍。”
阿沅微笑道:“那都是先生您教的好。”
何子晖不明白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他先前在族学里也教过许多学生,不过不是吹埙,大多是诗文一类。每当他说这话时,学生不是满面通红,便是泫然欲泣。
他总觉得这才是该有的羞惭反应。
虽然心底有些疑惑不解,但他面上还是淡然应道:“继续练习,注意指法。”
林太守从垂花门外匆匆经过,听见埙声才想起自己女儿在跟着何子晖学埙,他脚步一顿,转身进了垂花门。
阿沅正好吹完一段,看见阿父过来赶紧起身相迎,“阿父。”
何子晖也起身立在一旁,拱手行了礼却未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