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
林尚赶紧擦了下脸,过来将她手上的炖盅端到书桌上:“没事啊,阿父就是对月感怀,有感而发。”
阿沅忍不住心酸,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口。
“这是阿沅炖的汤?真香。”他喝了两口,点头夸赞道,“我家阿沅真能干。”
阿沅拖了个凳子坐他对面,看阿父鬓角已经生出白丝,她心里更难过了。如今只是定下婚期而已,而且离六月十八还有半年呢。难以想象之前九月的婚期接近时,她阿父是不是也是一个人躲在书房里哭。
可她一点都不知情。
“阿父,我还有半年才出嫁呢。”她安慰道,想让阿父好受些。
林尚拿着汤匙的手顿住,隔了会儿才哼哼道:“才半年,阿沅啊,我们不如招婿……”
招婿?阿沅瞪大眼睛,她阿父可真敢想啊。
林尚看她诧异的表情,想想还是将接下来的话给咽了回去,又嘟囔道:“程家那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学的,把你阿娘哄得团团转。你阿娘为了他,还骂我。”
听着阿父像告状一样的语气,阿沅忍俊不禁。若是她没记错的话,最开始为她定亲的就是阿父,当时阿娘不太同意,还整日与阿父闹,说要带她回娘家。如今临近婚期却反过来了。
“哎呀,阿父您可是长辈,若是看他不爽,尽管去教训他!他肯定不敢顶撞的。”她笑着出馊主意,像开玩笑一样说他,“阿父您这么大个人了,还一个人躲在这里哭,若让人知道,肯定要笑话您的。”
刚刚有些伤怀的气氛瞬间消散,林尚吹胡子瞪眼:“不准说出去!”
隔壁的将军府地下室,程诩看一向冷厉沉稳的弟弟一脸喜气,心里失笑,这才像是个少年模样啊。
他语气轻松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程让已经坐在桌前看了好一会儿舆图,就等着他问话,听他问了,立马抬起头来微微笑道:“还不错,岳父岳母对我很满意。”其实岳父有一点点不太满意,但也没说什么,就当他也满意了吧。
程诩点点头,不枉他将当年讨岳父欢心的技巧倾囊相授,还教了许多说话艺术。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就一直待在京城?”他心里隐隐有预感,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程让收了脸上的笑意,淡淡道:“陛下有意让我去西北。我同意了。”
程诩也冷了脸,语气有些不好:“西北那块那么乱,你哪里能掺和进去?”
程让站起来,背对着他,视线投向书桌后面挂着的巨大舆图,那上面画了整个穆国,包括周围海域一块。穆国除中心京城外,一共分了十州,其中数西北朔州范围最广。
朔州内多是草原与荒漠,风俗气候都与穆国其他地方大不相同。那里地广人稀,与周边的国家以雪山相隔。如今坐镇西北的有两人——定阳王和抚西大将军,两相制衡,才使得定阳王没有成为朔州的土皇帝。
但陛下对抚西大将军不信任,对定阳王更是提防,哪里容他们二人守着穆国最大的一块领土。若哪日这两人突然一联合,半壁江山就危险了。
程让看着舆图坚定道:“朔州再乱,我也要去掺一脚。”
听见这话,程诩气得拍了下轮椅扶手,怒道:“你还记得你还有半年就要成婚了吗?你以为半年时间够你在朔州做什么?而且,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能保证自己不出意外吗?”
程让回头,微微一笑:“不是有你吗?阿兄。”
这次重逢以后,程让就没叫过他几次阿兄,每次一叫必是有事相求,比如要去林家定婚期时,现在又这么称呼他,程诩觉得,把这弟弟扔了算了。
他低声叹气:“火药这物太过危险,上次侥幸成功一次已是难得。而且,若是被陛下知道,以他多疑的性子,必不会让你成为下一个定阳王或抚西大将军,他只会趁你羽翼未丰时将你的势力剪除。”
程让不在意地点了下头:“我知道。所以我要趁这半年时间将朔州实权拿到手,陛下已经起意将抚西大将军召回,而将我遣派过去。我说起来只是无名小卒而已,趁着定阳王松懈之时,我能做的有很多。”
程诩有些疲惫,捏捏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为何就是要去朔州呢?就算长守岭南,也比去朔州要好些。
“你铁了心要跟定阳王争?”
程让双手撑在桌上,低吼:“你以为我想吗?你不如去问问和你性情相像的父亲,问问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程诩抬起头来直视他,面色冷肃:“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和江太尉一样,支持的是秦王。”
这一语如惊雷响在耳边,程诩惊愕得口不能言。怎会如此?
程让看他一脸愕然,讽刺地笑了笑:“你也觉得不敢相信是不是?我们的父亲野心勃勃,可惜押错了宝。他当初得到那张藏宝图之后,没有献给先帝,而是给了秦王。为此,秦王想方设法让自己封地被封到了清州。”
他回身指了指舆图上的位置,清州附近的海域上有些岛屿。他手指放在其中一座,继续道:“我当初让你仿的那张假图上点的藏宝位置就是这儿,洪思源得到藏宝图之后就开船去了,我混上去的人传信回来,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岛上隐蔽处全是士兵。只有距离最近的秦王才能派兵上去。”
程诩皱着眉沉思良久,道:“确实有迹可循,父亲和江太尉是少年交情,没道理会因为我死了而交恶。他们反目更像是演给别人看的。”
程让眯了眯眼,对他称呼岳父为江太尉有一点微妙的不适。也是因为自己也是要有岳父的人了,想想自家岳父的样子,他要是称之为林大人,啧,就像是欺负了他老人家一样,当然还怕阿沅不理他。
他咳了声,打断程诩的沉思:“咳,陛下已经对父亲起了疑心,父亲现在还在岭南,陛下也有意将他召回,改派抚西大将军南下。”
程诩忍不住叱道:“陛下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将抚西大将军改派岭南?他是嫌穆国不够乱么?”
程让冷笑:“装的当然是他的江山。反正让他先这么折腾吧,一时半会也折腾不完这祖宗基业。”
“那父亲的事怎么办?陛下对他生疑,势必要连累你。”
“他将父亲召回,就是等着什么时候秦王有谋反的意向,第一时间派父亲去镇压呢。只要父亲拎的清,我在朔州顺利些,陛下暂时不会动我们家。”
这么盘算下来,程家倒还有些生机。只要循规蹈矩些,听从陛下的吩咐,做他手中的屠刀,他就会给程家荣宠。而且目前他手中也没另一把屠刀能撼动程家的地位。等到将来,谁又知道是些什么光景呢?
“那你准备怎么和阿沅说?”程诩终于提到了程让最不想面对的问题,逼着他面对,“刚定下婚期就去朔州,这是对阿沅的不负责任。你岳父一家都会对你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