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生提了四色礼物, 规规整整到通判大人家里拜访。在偏厅等了小半个时辰,通判大人才姗姗来迟。
“余举人今日来访,所谓何事啊?”通判大人坐在主位,捋着胡子道。
“学生出贡院那日,精神不济险些冲撞了大人府上轿子,幸得大人宽容大量不予计较, 反而延医请药, 学生感激不已。因前些日子名次未出, 不敢登门, 恐污大人清名, 今日特来拜谢。”
“余举人客气了。”
“明日便是鹿鸣宴, 学生乡野小民, 这些日子来府城见识了一府繁华,都是大人们励精图治、惠及百姓, 学生心中感佩不已。然梁园虽好, 非吾故乡。学生已定了行程, 与同科同乡一同返家。”蓝生顿了顿, 通判的脸色已经沉下来了。蓝生装作腼腆的样子,脸红道:“学生出来日久, 也想念严父慈母,娇妻爱女, 今日一来拜谢,二来拜别。”
通判把茶盏搁到桌子上,满意得看着面前的乡巴佬书生抖了一下, 故作温和道:“余举人啊,听闻你自幼家贫却敏而好学,这等人物埋没可惜,老夫有心提拔你呢!”
蓝生立刻做出脸红脖子粗,拼命忍耐的模样,却又强自忍耐:“多谢大人美意,学生受之有愧。”
“余举人,本官有幸许以爱女,你意下如何。”通判干脆直说了。
“大人,学生已有妻室,自古糟糠之妻不下堂,请恕学生无礼。”蓝生十分诚恳道:“承蒙大人青眼,学生感激不已。然今日学生能为官宦之女抛弃糟糠,焉知他日不会为了其他高门抛弃……还望大人三思。”
一个端正君子,连这时候都不会提及女眷,恐伤他人名声。
通判大人自是不惧,一个吊车尾的举人罢了。当然,这么伤面子的话他不会说,“老夫实不忍心明珠蒙尘啊。”
“学生不敢。这些日子与同科贤兄弟一同交流,深感学问不深。幸亏大家不计较,愿意施以援手,这才略有存进。”蓝生明目张胆威胁他,要是敢做什么手脚,一定会联合同科闹事,而同科也愿意帮他。举人已经步入士的阶层,不可随意拿捏。
通判想了想他的背景,又看他从进来到现在的表现。一个人聪明或愚笨都有应对的法子,可就怕这种愣的。俗话说,横得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万一他真拼着功名不要,也要拖自己下水也麻烦。读书人,尤其是年轻的、未经历过官场的年轻人,天真、热情,一腔热血,真闹出来不好收场。
通判觉得回去之后再细查,今日就先放过他了。
“如此,本官也不强求,盼你早日高中,前程似锦。”
蓝生愉快告辞,转去后街找了团头付尾款,再加三日的盯梢生意。团头拍着胸脯保,“城南都是我们兄弟,保证看得死死的。”
团头是此时的乞丐头目,早已不是破衣烂衫当街行乞,团头也穿着棉布衣裳,经济条件比余蓝实还充裕呢。做这行的都懂规矩,他们只盯梢,卖点儿无关大雅的消息,不轻易动手,更不敢向官府中人伸手。可谁让蓝生钱给得丰厚呢,又只要一天之中那些人出入,大致去了哪里这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蓝生没指望靠言语能说动一位六品官,能把一个妓/女外室所出的之女嫁给举人,真是又蠢又毒。都说莫欺少年穷,虽然余蓝实中举只是吊车尾,可他才二十出头,算不上神童,至少在年少有为的范围吧。这么看不起农家出身的科举士子,难道他忘了,科举才是寒门最大的进身之阶。
鹿鸣宴上要作诗,蓝生险些扣掉一层脑壳皮。真是,在古代待了好几个任务世界,他的诗最多让人赞一句拙朴,多数时候满是酸腐头巾气。唉,幼年错过了古文启蒙的好时候,思维容易形成定式。别人写出来都懂,鼓掌叫好,让自己写只能硬着头皮上。唉,日后还是走谦谦君子风,只做评委吧。
鹿鸣宴之后启程回乡,住在会馆的只有姚修和蓝生。
“蓝生,你可知道,桃花巷自荐逸事?”蓝生是余蓝实给自己取的字,以他吊车尾的成绩,除了居心不良的通判没人对他青眼相待。启蒙的老师又远在县里,蓝生自力更生自己取了字。
“什么逸事?”
“这些日子,诸位贤兄汇集府城,虽还未中进士,但提前榜下捉婿的人可多啦。桃花巷石氏女就挑了林家小公子呢,就是那个被学政大人赞做珠玉在侧的那位林家小公子。听说闹了好大的笑话,那石氏女居然拉着人不放,当真无耻,林家家丁废了好大力气才把人抢回来。也不知林家小公子高中之后,榜下捉婿会热闹成什么样子。”
“幸亏林家人机灵,不然真让石氏女得逞!哼,当我们外地来的不知道呢,不过一个青楼女子所出,也配得举人老爷吗?”
蓝生瞧他一脸八卦,一副你快来问我的样子,会意笑问:“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听说啊……”姚修凑过来,贼兮兮道:“那石氏女从的是石通判的姓。对,你没听错,那是石通判的外室女。”
说完姚修还摇头晃脑道:“唉,大人们也是,当洁身自好才是,怎能让贱籍女子玷污血脉!”
蓝生也跟着摇头,不反驳他一个巴掌拍不响。
两人雇了马车,从会馆直接到城门口集合。这里有家世、威望十足的同科莫广思作为领头人,安排他们的马车跟在车队后面,一同去码头。
登上大船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莫广思又召集大家聚餐。蓝生躲在角落里看着莫广思交际,这位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蓝生现在的身份,在一群举人中间只能是默默围观的。
好在,同是一科出身,不会有人故意为难。蓝生也渐渐放开性子,虽然还在“拘谨端方”的人设内,但好歹温和许多。
到了州里,又雇船到了县里,再雇车到镇上。到了这里,蓝生才享受到一个举人该有的待遇。
小镇上只有他一个举人,富户、乡老已经搭好了彩棚等他,马车没进小镇就有孩童高喊着“举人老爷回来啦!”
蓝生得到提示整理好仪容,到了城门口下车。余蓝实的爷爷、二爷爷、三爷爷和父亲、二叔、三叔、四叔等父辈,还有几位堂弟,余家所有男丁,能来的都来了。
蓝生快步走过来,纳头便拜:“不孝儿给爷爷、父亲、叔叔们磕头了!”
“起来,起来,哪里不孝了。我的大孙子最孝顺不过!”余蓝实爷爷哭得老泪纵横,拉起他道:“你现在是文曲星老爷了,可不能随便跪。”
“余老太爷,余举人这是孝顺您咧!”
一旁乡老也帮腔道:“是咧,是咧,孝顺,孝顺!”
乡老、富户簇拥着余家人在镇上最好的酒楼用了饭,又说了许多叙情义的话,蓝生也答应把自己做过的笔记无偿捐出来,送给镇上唯一的私塾。他也是在这所私塾启蒙的,他的恩师邓秀才也在宴席上。
人情来往之繁琐,只看蓝生清早到了镇上,晚上擦着黑才到家就知道了。
余家青砖瓦房的房子和柴门茅顶的院墙实在不搭。青砖瓦房是余父这辈置办起来的家业,等到供余蓝实读书,再也没有修缮的能力,院墙只能用柴火。
蓝生进门拜见奶奶、母亲、二婶、三婶、四婶等等一干女眷,又是一通喜极而泣。
最后还是余爷爷发话,“天晚了,都回去歇着,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是咧,浪费多少灯油哦!”余奶奶说出了心声。
等到一大家子都散了,蓝生才注意到缩在后面的妻子和女儿。
“老大媳妇,服侍老大歇着吧。”余奶奶叮嘱一句,跟在余爷爷身后回屋了。
“相公……”
“回吧。”蓝生上前抱起女儿,逗她:“我是爹爹,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