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阀下意识如此无微不至的关心着蓝生。
宋玉致躲在哥哥身后,仔细打量着蓝生,半响,才用只有他们兄妹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耳语道:“这就是古往今来第一女子宗师啊,怎么看着不像?”
宋师道赶紧去捂妹妹的嘴,哪里来得及。宋玉致以为只有他们俩兄妹能听到,事实上在场的人谁不是清晰耳闻呢?
“小女顽劣,让宗师见笑了。”宋缺抱拳致歉。
“无妨,宋小娘子天真烂漫,我十分喜欢。”蓝生微笑着和宋玉致打招呼,眉眼弯弯,气质和蔼,说句不当的比喻,宋玉致觉得和娘亲一样。娘亲也是这般和蔼可亲慈祥温和,外面人都说阿耶人到中年才娶娘亲,是委屈自己娶了丑女。宋玉致恨不得上前理论,抓花他们的脸,我的娘亲才不是丑女呢!
蓝生招手,“我第一次来岭南,见到这样美丽磅礴的山城,心中欢喜,不知可否请宋小娘子为我解说一番。”
宋玉致看了看父亲,愉快得跳了过来。她身上有着南方人独有的明媚气质,犹如江南三月柳条上的春燕,叽叽喳喳,却一点儿不惹人厌烦。
宋家山城分内城和外城,外城高大坚固、全由石块垒成,间或有烽燧、垛口、瞭望台,高墙上站岗的卫士脊背挺拔,见阀主和贵客走过,躬身行礼,片刻之后,又回到自己的岗位,认真值守。窥一斑而见全豹,如此精神面貌,可见宋家底蕴。
内城修在山上,一层一层,犹如梯田,房屋错落有致,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盘旋的山路修的宽阔,人可以乘车骑马直达顶峰。在这个科技落后,全靠人力的年代,打造出这样一座可攻可守、自给自足的山城,宋阀的智慧,亦可见一斑。
宋玉致一路妙语连珠,轻快跳跃的语调说着山城趣事,别以为她是小女孩儿就好糊弄了。不管说多少趣事,重点都在生活日常上,全不涉及宋阀机密。宋玉致看着阿耶越来越温和的神色,脸上笑容更灿烂了。虽然阿耶还是板着脸,但她能感到满意、温和的气氛慢慢流淌出来。
连阿耶都要慎重对待的人,自己怎么可能轻忽?宋玉致挺了挺胸膛,为自己的机智竖大拇指。
一路到了磨刀堂,宋玉致才停下解说。
磨刀堂是宋缺平日练武之所,也是宋家待客的最高礼仪,刀气纵横蔓延。到了这里,活泼的宋玉致下意识敛声屏气,严肃的宋缺更见威严了。
宋缺一路上都没笑,但蓝生知道这不是他不欢迎自己,他就是这么个人罢了,严肃、严格、严谨、严厉……
“不知宗师此行可下榻宋阀多久,宋家上下好做计划,热诚欢迎宗师造访。”宋智见气氛一时冷凝,开口缓和气氛。
“全听宋阀主安排。”
宋缺全不把这些世俗礼仪放在心上,问道:“宗师见我宋家如何?”
“人杰地灵,钟灵毓秀。”
“宗师也拘泥世俗,不见坦诚。”
蓝生好脾气的笑笑,她就是个没脾气的人,既然主人家要说实话,她也只能说了。“战略纵深大后方,可引为后援,却不可据为龙兴之地。”
这句话的意思就多了,尤其是面对当今朝廷公主殿下。宋智刚要开口解释,宋缺就毫不客气问道:“为何?”
“历数上下千年历史,割据南方或可称王一时,不过,可有由南统北的先例?不过政熄人亡,涂炭生灵罢了。”
“旁人做不到,不代表我宋缺做不到!”宋缺已经不管什么言语口实把柄了,也许他下意识相信蓝生的道德水准,也自信皇室知道他的野心,不过无可奈何。
“阀主说的对,您从政可治理一方,领兵可征伐岭南,为商可富甲一方,习武还是天下仰望的天刀。您名为缺,实则无缺。”蓝生有这样的本事,她总能把夸人的话说的特别真诚,发自肺腑。“可宋家不是,宋家若要起事,至少要有三个条件:一是北方大乱,各自为政,无法合力抗击宋阀。二是南人向武,有一支精兵强将。三是……后继有人。”
当然,要赢得一场逐鹿天下的战争,需要的条件还很多。可这三个恰恰是宋阀没有的、急需的。大隋政权稳定,北方各大阀门正逐渐被训化,没有战乱的大环境,宋阀连起兵的借口都没有。南人经历多年太平,与北方那些在战争中针扎求生的人怎能抗衡,曾经的苦难也给北人留下了宝贵的财富。至于继承人……
“宗师是觉得我儿不够好吗?”温柔的女声从后面传来,一位衣着朴素的蒙面妇人从屋内走出,身后跟着捧茶具的侍女,蓝生知道,这就是宋阀的女主人了。
“见过夫人。”蓝生起身行礼,如同见到宋缺一般尊重。这是不可想像的,虽身为女主人,但宋夫人深居简出,平日又受流言困扰,旁人下意识看轻她。可蓝生不,她看到的是能在流言蜚语中保持一身中正平和之气,教导出的子女善良正直,这是何等难得的品质。
宋夫人见蓝生如此礼遇,含笑还礼,“妾身失礼了。”
“夫人客气,是我这做客人的放肆。”蓝生等宋夫人坐下,才悠然落座。
“妾身也想听听宗师高见。”
蓝生无奈,当着一个爱子的母亲,批评她的儿子,怎么说都不会让人高兴吧。
宋缺这个钢筋直男,仿佛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一样,朗声道:“请。”
“宋公子很好,温润如玉、一身正气,好一柄君子剑。”
“然?”
“然,能征伐天下之人不是英雄,而是枭雄,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上位者做不得君子。”蓝生幽幽一叹,“若是阀主亲自教养儿子就好了。”
宋缺同样幽幽一叹,并未开口。
看宋师道的模样,分明是母亲教出来的。你不能说温和、霸道谁高谁低,可在乱世征伐之中,只有宋缺这样的人能镇住场子。
宋缺不说话,大约也是后悔的吧。他娶妻生子,为宋阀留下传承。可心思一直在习武上,子女都由妻子抚育教导,妻子很好,大族出身,见识手段都不缺,可她毕竟是女子,长在深闺,未曾站在宋阀的需要上看问题。这不怪她,谁又能料到二十年后,宋阀需要一个霸道的继承人呢?
“是妾身误了他。”宋夫人低声道。
一直没有出声的宋师道急忙上前,单膝跪在宋夫人面前,柔声道:“阿娘,儿喜欢你,也喜欢现在的自己。”虽然他们一直在讨论宋师道,但宋师道却没有开口的机会,仿佛没有资格开口。
蓝生自打嘴巴,反口道:“夫人无需自责,君子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枭雄一生征伐出卖良心,终究孤家寡人。我若身为母亲,大约希望自己的儿子做个君子,平凡些有什么不好,况且,宋公子这般出色,离平凡远着呢!”
宋缺的目光移了过来,蓝生无奈耸肩,我没说你,你不要对号入座。如果宋缺和宋夫人非要得罪一个,那蓝生选择得罪宋缺。
在未曾比武之前,蓝生先批评了宋缺作为军事家和父亲的失败,宋缺还能忍住没把她撵出去,蓝生觉得,不愧是天刀,涵养真好。
宋夫人扶起宋师道,起身对蓝生行礼,叹道:“宗师金玉良言,恨不能早早听闻。妾身无长物,只得清茶一盏,以谢宗师。”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蓝生还礼,跟着宋夫人往内间而去。
宋师道和宋玉致自母亲出来之后,眼光就一直跟着她。现在宋夫人要走,两个孩子自然而然跟着走,谁都不留意堂上还有一个宋缺。对威严父亲的尊重仰慕,仿佛山间云雾,消散无踪。
宋智和宋鲁面面相觑,深恨自己腿长,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时候就表现出宋缺的荣辱不惊来了,你看人家,虽然没人邀请,但他可以自己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