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瑜,”蒋纯有些担忧:“你别难过。”
“我不难过。”楚瑜笑起来,她拍了拍蒋纯的手:“你别担心,婆婆说这些话,我早准备好的。这条路我既然走了,便想好了。”
蒋纯抿了抿唇,终于道:“阿瑜,你为什么不喜欢顾楚生呢?”
楚瑜没说话,片刻后,她却是笑起来:“那你为何不喜欢宋世澜呢?”
蒋纯愣了愣,楚瑜握住她的手,低头道:“你的心意我知晓了,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儿的。”
“回去睡吧。”
楚瑜弯眉轻笑,拍了拍她的肩。
等回了屋里,她躺在床上,一个人的床有些空荡荡的。卫韫要准备明天封王大典,今日怕是不会来了。
楚瑜觉得特别累,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一夜睡得不大好,总是在做梦,一觉醒来,她听得外面吵嚷,便站起身来,询问外面的人道:“几时了?”
“回夫人,卯时了,侯爷已经开始准备了。”
楚瑜眯了眯眼,她撑着自己起身来:“我去看看。”
楚瑜洗漱完毕,到了卫韫屋中时,他已经穿戴好了华服。今日是他封王大典和加冠礼合二为一,流程与普通冠礼不同,重在借由这个日子让所有冠礼之人知道如今卫韫的实力,从而不惧赵玥声威,所以前面仪式大多省略,只保留了“加冠”这一件事在众人前。
卫韫这一身服饰黑色广袖绸缎外套,金色卷云纹路绸缎压边,背绣日月星辰,广袖上绣十二神兽,红色蔽膝垂在身前,朱雀展翅衔珠,华贵非常。
许多人围绕在卫韫身边,卫韫没有父兄,楚临阳、宋世澜这喜人便被请来当卫韫的兄弟,柳雪阳站在卫韫身后,含着眼泪说些什么,卫韫坐在镜子前,含笑答着话。
楚瑜静静瞧了一会儿,也没进去,他身边已经有很多人,也不必他去打扰。
楚瑜自己在屋中洗漱好后,穿上翟衣带上金冠,到了时辰,便乘着轿子去了校场。
校场已经布置好了,宾客被引进来,逐一落座。楚瑜上前坐到高处,中间是卫韫的位置,她和柳雪阳的位置要比卫韫稍微高一些,又靠后一些。
她们两人的位置上垂了珠帘,楚瑜进去时,柳雪阳笑着问她:“今早上我瞧见你来了,怎么没进来看看?”
“听见小七那里热闹,我便去看看,知道你们在高兴什么了,便也不上去添乱了。”
楚瑜笑了笑,从旁边端了茶,和柳雪阳寒暄着:“婆婆吃过早点了么?”
“喝了些粥。”
柳雪阳随意答了话。没多久,便听鼓声响起来,却是仪式正式开始了。
那鼓声响得密集,随着鼓声响起,地面开始发颤,几千士兵从校场远处排列而入,他们每一步都跑得极其整齐,从入场到站定没有乱下分毫。步兵、骑兵、弓箭手……
鼓声之间,随着士兵高呼之声,一只完整的军队逐一而入。
柳雪阳静静瞧着,叹了口气道:“他的冠礼,本不该这样动刀动枪的,不过这次借着冠礼的名头宴请了这样多的宾客,他的意思怕不止于此吧?”
“正是如此,”楚瑜平静道:“如今大家都在观望侯爷和华京里那位,侯爷要给天下一个定心丸。要结盟,至少要让人看看实力才行。”
“你哥哥那边,”柳雪阳看着步兵在下方打着拳,貌似不经意道:“是如何想的?”
楚瑜没想到柳雪阳会管到这些事上来,柳雪阳一贯不爱管事,今日却突然发问了,楚瑜愣了片刻后,慢慢反应过来。
柳雪阳怕是不放心她了。
她不由得苦笑,只能据实以答:“我母亲和大嫂都是谢家人,如今赵玥最大倚仗乃谢氏,我哥哥怕不会偏帮任何人。”
一面是妻子和母亲的母族,一面是自己妹妹所嫁的人家。对于楚临阳来说,谁都不管,或许是最可能的选择。
柳雪阳皱了皱眉头,片刻后,她叹了口气:“个人有个人的难处。”
说着,她们静静看着士兵在合乎声中排列成方正,然后统一跪了下去。全场一片寂静声中,卫韫从台下提步走了上来,他跪立在蒲团上,陶泉抬着金冠站在他身后,他挺得神色庄重,脊背挺得笔直。
他已经彻底长成青年模样,五官硬挺,没有了少时那几分柔软的线条。
他看上去如同一把彻底铸成的利剑,在旭日下熠熠生辉,带着破开那万丈黑暗的坚韧华光。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她看见礼官上前来,拜请柳雪阳出席,柳雪阳由人搀扶着,走到卫韫面前。
“这本该,是由你父亲来做的事。”
陶泉站在柳雪阳身后,柳雪阳平日声音一贯娇弱,却在这一刻,用了足以让大多数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平稳又温和道:“可如今你父兄都不在了,只能由我来你替你做。在你弱冠之年,母亲没有什么想让你做的事,只有一件,我儿可知是什么?”
卫韫抬起头来,看着柳雪阳含着泪的眸子,卫韫认真开口:“请母亲示下。”
“承我卫家家风,”柳雪阳抬起头来,骤然扬声:“还得大楚盛世!”
说完,柳雪阳猛地回身,看向众人:“我大楚建国以来,历经四帝,我卫家乃帝王手中之剑,北境之墙,抵御外敌,广阔疆土,得我大楚千里江山,百姓无忧山河。”
“然而这些年来,百姓流离失所,不知凡几;路上尸骨成堆,不知源何。犹记得当年,华京乃梦里乡,大楚乃国上国,路无遗骨,街无空室,可如今呢?”
“揽月楼金雕玉砌,皇宫中歌舞升平,可皇城之下,苛捐重税、民不聊生,纵使我卫家守住北境,夺回江山,可大楚也早已不是当年的大楚了。华京不是梦里乡,大楚不是国上国。”
“我如今乃天命之年,一生历经无数,夫君儿子都战死沙场,然而这并非令我最痛惜之事,老身最痛惜,乃是我大楚铮铮儿郎在此,却眼睁睁看奸人当道,江山零落!”
“我儿,”柳雪阳闭上眼睛,沙哑出声:“这天下人的脊骨都能断,你不能。这天下人的头都能低,你不能。纵使我卫家,仅剩下你和我等一干女眷,却也不堕百年风骨,不折四世脊梁。”
“孩儿谨记。”
卫韫低下头来,声音平静淡然,仿佛这一句话,他已经说过无数次。
柳雪阳捧起金冠,含着眼泪带到他头上。
这是她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