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行垂着眼,照着当初粗粗瞥过一眼的棋盘证书说:“云南昆明。”
棋友捏着下巴思索,“说起来现在市面上不少拿云南榧当日本榧木卖的。要是真云南榧也就罢了,虽然手感稍差一些,终归还是好东西,就怕有些不识货的外行人……”说话间他意味深长瞄一眼侧旁坐着的小姑娘,“哟,瞧瞧我,多嘴了。”
谢知行拿起手边的茶盏,“良材本就难得。你我活得年岁长还算懂得分辨一二,有些年轻人一时间分不清楚也在所难免。”
他们这场对谈步步暗示,令人极其不适。
江棠棠听出这些话语里的指向性。换作别人,她早就出言相讥,可心里还谨记着谢申的交待,况且对方毕竟是长辈。
包厢内煮茗焚香,清淡的香气让她心绪稍稍平静。
谢知行抿一口清茶,不动声色观察她的表情,却听她开口说:“谢爷爷,送您的棋盘是我爸爸的朋友选的,他也算半个行家应该不会买错。不过我是真的不太懂这些,您要是不嫌我笨,以后教教我怎么分辨?”
他微怔,捏在手上的茶杯一时忘记放下。
一旁站着的小陈轻咳一声,顺势抬手掩住不由自主翘起的嘴角。
谢知行放下茶盏,声调愈沉,“有些东西不是教了就能马上学会。”
江棠棠笑颜依旧,“嗯,我不着急,您可以慢慢教。”
眼见谢知行的脸色泛过一阵青白,这下连棋友的表情都有些收不住了。今天按照谢老的要求扮这个恶人实非本意,其实他看眼前这位姑娘蛮不错。谢老爷子就是要求太高,看谁都拿标尺去测算精度。
他审时度势,找个借口恰时退场,连带着小陈也一并出去。
安静的包厢里谢知行默了半晌,终于开门见山,“棠棠,你要是以我老朋友外孙女的身份让我教你,我当然不会拒绝,但是你现在要以小申女朋友甚至是未来伴侣的身份讨好我,我不接受。”
江棠棠收起笑容,正色道:“谢爷爷,我知道您不喜欢我。只要您说,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去做。”
爱一个比自己优秀百倍的人,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个道理她已经有了越来越深的体会。
谢知行看着她,轻叹口气,“棠棠,有些事情不是你努力就能办到。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认为你和小申并不合适。你天性欢脱不喜拘束,而他则相反,凡事要求极致完美。”
江棠棠稍稍急声:“可是他从来没有要求过我……”
“哦,”谢知行打断,“所以你就觉得你们这样很不错是么?可是,凡事论及以后,总是要回归现实。小申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位能哄得他高兴的另一半,那人必须还要能在生活上照料他,在事业上协助他。或许你此刻心里想我这人真是个老古董,但是我的标准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更改一毫。”
江棠棠眼睫微缠,眸光落在茶杯上不发一语。
谢知行看着她这幅失落模样,到底还是有些不忍,但话已经说到这里,干脆一次挑破,“我只是把你们未来势必会遭遇的矛盾提前摊开说。两个生活背景,个性和社交圈截然不同的人,能走到最后的几率远远小于那些门当户对的伴侣。”
他缓了缓语气,“我既不希望我这位故友家的小朋友因此失了她的本真,也不希望我的孙子一时头脑不清楚耽误你。总而言之,我的态度简单明了。”
“我不同意。”
谢知行这番话不是恶言相向的羞辱,可分明透着不容辩驳的立场。
他原本是希望她知难而退,可她偏偏不退。明天如果谢申在场,要是知道他这样说免不了又是一场争吵,于是才有今天这刻意为之的“偶遇”。
江棠棠抬眸,眼角发涩,手指在桌下拼命掐着自己大腿,忍住快要奔涌而出的情绪。
谢知行偏过头看窗外,等了等,没等到她开口,又回正目光,“好了,我该回去休息了。谢爷爷知道你不喜欢苦味,让人给你沏的这杯是番石榴茶。这里的账我已经结过,你可以慢慢喝,想清楚我刚才对你说的话。”
***
谢知行下楼来,等在一楼的小陈和棋友见他身后没跟着人。
棋友问:“那位小姑娘呢?”
谢知行敷衍而过,“还在楼上。”
棋友斟酌着开口:“谢老,我看姑娘人不错,对您也肯用心。年轻人的事情其实……”一看谢知行的脸色越来越沉,他硬生生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得,那咱一起回去吧。”
三人从大门而出,谢知行走在前头,刚走没两步侧肩撞上来一人。
他蹙眉看去,只见那中年男人手里扛着煤气瓶正要往街对面的夜排挡走,相撞后不耐烦地冲道:“看什么看,老头子走路不长眼啊?没看见老子搬东西呢?”
谢知行面色不虞,正要开口,被后面的小陈低声劝阻,“算了老爷子,和这种人计较什么。”
谢知行离开后,江棠棠手里捏着杯壁,看着茶杯中泡的番石榴叶一动不动。
先前已经设想过很多种和谢老爷子正面交锋的场景,刚才那番对话没有想象中的火光四射厉声急辩,却至始至终由他主导。
谢知行只差没有摆明了说,自己根本不想了解自家孙子这个所谓的女友,只想告诉她他们不相配。
***
谢申在相机店的沙发上坐着,等店员把他刚买下的那只相机装好。
今天那位老板不在,是老板儿子当差。他听谢申说自己是从明市特地过来的,便攀谈起来,“你这是赶巧了,在你之前也有个先生打电话过来问这只相机。当时是我接的电话,也怪我业务不精,直接和人说店里没有。”
“后来过了几天忽然想起这事儿,吃饭的时候问了问我爸才知道原来咱们店里还真存着一只,结果隔天给对方回电话他又说不需要了。”老板儿子擅聊,自顾自继续道:“之前明明还问我有没有渠道最好能找到两只,让我们帮忙留意着,说要是只能找到一只也行,他要拿去送人当生日礼物。”
谢申闻言微诧,眼眸快速地缩了下,摩挲着手腕上的珠串未置一词。
店员将相机和配件装好进袋,从柜台后出来递给谢申。
他从沙发里起身,接过袋子问正同他侃侃而谈的人:“冒昧问一句,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
“他后来说不要了我就把他留的联系方式删了。”老板儿子想了想,“只记得好像姓贺。对,姓贺。”
似是意料之中,谢申弯了弯嘴角,“谢谢。”
“没事儿,应该的。”对方送他出去。
一切顺利,原路返回机场。
过完安检,候机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