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嗫嚅了半晌,终于憋出几个字:“不是我,我……我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便能害别人性命?”石竹低斥。
周氏无奈地摇头,模样瞧着更是可怜。她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道:“石竹啊,你不是我,我从前陪小姐的阿娘长大,又伺候小姐长大,这份情我比你深。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的男人在老爷手下过活,我是被钳住了命根子才不得不事事听从张氏的指派,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又如何忍心啊?”
说完这么一长串,周氏又是不停地喘着粗气。
石竹未曾动摇,却也在那一瞬里察觉,约摸是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她板正身子,撇去周氏所有可怜,冷冷道:“今日我来是有事问你。”说罢,便是将一袋银子丢在了桌上。
周氏眼睛顿时发亮,哪还有方才满眼浑浊老泪纵横的感觉?然只是一瞬,她迅速压制住扑上去的冲动,照旧佝偻着身子。
石竹看得清晰,亦不戳破,只继而道:“小姐幼时遭逢变故,家破人亡。你可记得是谁要了老爷的性命?”
“这……”周氏满面不解,“这话是从何说起?老爷为救陛下而死,人尽皆知。”
“你既不肯说,那便算了。”石竹拿过钱袋子向外走去,走了两步身后果然无动静传来。看来小姐说得不错,午后小姐与她细细叮嘱时便曾言说,周妈妈被张氏压迫多年,且张氏的女儿将为太子妃,她皇子妃的身份实在低了一筹,周妈妈必定不为所动。
石竹走至门口,侧身望向一侧:“只是我今夜见过周妈妈,实在不便为人知晓。”说罢,暮霄便是错过石竹走入屋内,长剑直指周妈妈的颈间。
周氏顿时慌了,哪还有方才一丝镇定:“石……石竹,你这是做什么?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说话间,剑尖刺破血肉,周氏顿时连争辩也敢,迅速改口道:“我说我说。”
暮霄长剑收回一指,却仍横在能顷刻取她性命的位置。
周氏讪讪开口:“老爷当初具体是怎么死的我确实不知,但那日的情形的确有些蹊跷。”
“那时,老爷为着洪水泛滥一事已多日不眠不休,难得那日休整,手下一个小兵忽然又来禀报灾情,夫人为着老爷的身子本是极力阻拦,奈何实在拦不住。”
“那一日老爷走后便没再回来,我们也没再见过那个小兵。”
“石竹,我真的只知道这些。”周氏道,“如今我都说了,能不能求小姐答应我一件事?”
周氏眼中迸发出恨意:“杀了我男人还有他养的那个贱人。”说罢,忽然又是失了神般,“算了,算了!”
“石竹,告诉小姐,别查了,这事查不得。”而后,便是毫不犹豫地向颈间长剑撞去。
纵暮霄反应迅速,却还是晚了一步,周氏当下便没了气息。
石竹怔怔地望着地上如骷髅一样的妇人,那些亲呢的画面忽然在眼前闪现。周妈妈年长她们许多,她伺候小姐长大,对她和石榴亦一向关照。即便到了方才那一刻,她令暮霄威胁她说出实情,却从未想过当真要了她的性命。
一个活生生的人忽然就这么死去,石竹无法相信自己会成为一个刽子手。
半晌,她才低低呢喃:“她死了吗?”
“小姐没有说让她死,暮霄,我该怎么同小姐交待?”
暮霄一贯少言,这时亦只是将尸首掩埋,做份内之事。离去之时,见石竹仍是魂不守舍,好几次险些平地摔倒,方开口道:“皇妃不会怪你,你也不必。”
石竹下意识小声争辩:“可她与皇妃有多年的情分,是她养皇妃长大。”
“她非死不可。”暮霄平静道。
“暮霄?”
“午后皇妃叮嘱,可有说过一句,切记留住她性命?”
“可是……”石竹一张嘴便卡了壳。是啊,皇妃与她所说皆是分析利弊,是如何引诱周妈妈说出实情。皇妃从未说,不要杀她。
“周氏与你无仇,却是有害死皇妃之意。”暮霄道,“你太心软。”
石竹咬紧嘴唇,没有说话。纵她一贯利落行事,比石榴果决得多,与皇妃相比还是差了许多。她明明不想拖皇妃的后腿,方才还是险些被周氏的可怜给蒙骗。
暮霄见她一路无言,以为方才话头重了。迟疑许久终是道:“倒也不怪你。”
“呃啊?”石竹愣怔着望去。
“皇妃所要探查之事太大,大到足以直达天听。是以周氏并非惧怕殿下或是太子,而是这事一旦被提及,相关之人便非死不可。”
“皇妃要查的,说是安大人死亡真相,却也是在质疑当今陛下。”
石竹的眼睛一点点瞪得滚圆:“那岂非……这件事查下去涉及到一人便死一人?”
“是。”
“那若是遇着无辜之人呢?”
“这样大的事,以皇妃之谨慎,当不会轻易与人挑明。”
“对对。”石竹这才吁出一口气,“皇妃既然让我来盘问,自然就是确定这人手上有要命的官司。”
“那我们皇妃怎么办啊?”石竹说着又是满眼担忧,“你家殿下会护着我们皇妃的吧?”
“应该……会吧!”
石竹对他的迟疑很不满,想起殿下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宿在云间院,脸色更是难看。她憋了好一会儿,忽的凝向一侧的暮霄极是正经道:“暮霄,严师出高徒,你对我不要太手下留情,应该更严苛些,这样我才能护着皇妃。”末了,又是小声咕哝,“你们是指望不上的。”
暮霄沉静着,无可辩驳。
不妨不过一会儿,石竹忽然狐疑地望向他,那眸子里满是探究,她道:“你今夜似乎尤其话多。”他素来话少,今夜不算喋喋不休,却也是明显多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