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织造城开建到现在, 甘棠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是常有的事,女奚习以为常, 进了书房见甘棠正收廷议的奏本,走上前接了手, 乐道,“织造城一早还未开市, 外头的行市已经先热闹起来了,酒肆食肆占满了人,都等着开眼的。”
甘棠见女奚眼睛望着外头十分向往,动了动发僵的脖颈道,“朝会后放你们一日假,都出宫玩去罢。”
女奚自小跟在甘棠身边,两人关系亲近,闻言也不推诿,利爽的应下了。
离廷议还早。
甘棠去了床榻边,打算眯一会儿,见妲己还没醒,也没扰她,轻手轻脚上了床榻,在里侧躺下来了,只她心里记挂的事多,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只当闭着眼睛养神,大概一刻钟后身边有响动也没理会。
只小孩似乎抬着脑袋看了一会儿便跟毛毛虫一样往这边蠕动过来,越靠越近,最后伸手在她脸上碰了碰,小心翼翼的。
心里的声音是这样的。
漂亮,好看,喜欢,真的神明。
脑袋抵着她的肩膀,蹭了又蹭,心里的情况十分欢快高兴,脑袋搁下了又抬起来,抬起来又躺下去,最后跟个要奶吃的小狐狸一般凑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随后受了惊一般缩回了被子里。
这回总算是清净了。
甘棠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见她整个人都埋在被褥里,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头顶来,心里失笑,也没理会她,自顾自闭着眼睛养神了。
妲己压了压心跳,慢慢探出个脑袋来,见旁边的人没醒,轻轻舒了口气,趴在旁边眉眼弯弯一动不动了。
大概聪明人的心理活动都非常丰富,妲己和殷受一样,甘棠心里无奈,待这丫头小大人一般给她掖了掖被角,便翻了个身,长长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亮晶晶清澈见底的瞳眸,说了声早。
“早!”
妲己就笑开来,见牙不见眼,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米牙,甘棠示意她张口,“啊……”
小丫头便乖乖跟着啊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大概以为她要给她什么吃的罢。
甘棠看了看,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接下来你的牙齿可能会摇晃甚至脱落,发现了也不要紧张害怕,会长出新牙齿来的。”
有些人笑起来的模样能让灰沉的天气都跟着明媚靓丽起来,妲己笑起来大概就是这般模样了,光彩照人,小小年纪,已然看得出以后倾国倾城的风姿,甘棠想着过几日水渠通道,她得去年方巡查开渠放水的事,便嘱咐道,“过几日我得出趟远门,留水丁武三给你调用,有什么事吩咐他们去做便可,你在宫里好好养病。”
妲己身体直了直又塌下去,捂着屁股点头应了,“己己记下了。”
外头女奚说朝服准备好了,甘棠起身下了床榻,径直去上朝。
甘棠出了寝宫,想起里头的妲己,半途便把平七叫了出来,吩咐道,“你带一队人,把苏氏一族的人带去土方,给些田地,先将人安顿下来。”苏氏一族的人身份都是奴隶,被甘源发配到边境上服役,有她的人看护着,性命虽是无忧,但毕竟日子过得苦。
苏氏一族已然和富贵不沾边,但做普通人总比做奴隶强,她能做的就是这么多。
今日没有比织造城更大的事,廷议上的文臣武将都有些坐不住,见甘棠波澜不惊的进来,这才跟着沉淀了心绪,纷纷行礼问安。
甘棠示意他们起来,问道,“陈司正,行舟造得怎么样了。”
陈于是甘棠在棠地找到的唯一一个对舟船有研究且品性端正的官员,造舟的事交给他处理,省了她不少力。
陈于忙出列应声,“还需些时间,腊祭之前小臣定能造出一批航运舱船。”
“让木司正协助你,需要什么人你找他要。”事情得一件一件做,甘棠吩咐道,“航运这一块需得另置部门,职位列署朕会派人送至你们家中,手底下有什么有才之士,不拘年纪阅历,都推举上来。”
甘棠用人唯才,再加上建[国没几年,手底下事情多,新增的部门也越来越多,庭堂上急需用人,是以只要资质品格不算太糟糕,基本都会被任用。
甘棠话音刚落,便觉下首臣子们内心热切了很多,甭管什么职位,都是双目炯炯精神抖擞的。
丝绸这一块参与的多为女子,多少让这些男权臣子们有些不满,通航运这样的大事,动静不必织造城小,这些朝臣多年为政,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大利,于公是关乎国运的大事,于私族里的弟子进了航运署,都是肥差。
厅堂外头有熙熙攘攘的响动,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传进来,听得出里头的兴奋和激动,被守门的士兵低声呵斥了才安静下来,大概是有人去看了织造城的情况,这会儿回来报备情况的。
待臣子无事要启奏,女奚便宣告了退朝,随甘棠回了宫,兴匆匆换了身家常服,和几个宫娥一道出宫去了。
平七进来回话,“回禀主上,周人姬旦、舒达几人都去了,殷商少师商容也一并去了,只他几人没购买锦布,反倒又折回了织造城,在工坊逗留了好半日,询问了织机的价钱。”
自殷受说他很快能学得织造术后,甘棠果真在工坊里清理出不少浑水摸鱼的人,工事体系太过庞大,人多眼杂,盗版想防也是防不住的。
再者若天下人都提高了织造技术,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有人买,卖了也无妨。
甘棠问道,“街市上怎么样?”
提起这个平七就兴奋了,说得激动不已,滔滔不绝,“圣女当真该去看一看,街市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除了那些方国使臣,还有不少是从其它地方赶来的,咱们的织物好,价钱超乎想象的低,疯抢回去倒卖一番,也能赚不少。”
价钱已经不低了,一匹普通的素罗,定价六十石黍米,够一个人吃上十几年的,是因为丝织品还是奢侈品的缘故,普通人消费不起,甘棠针对的是各个方国的贵族世家,他们并不差钱。
平七难得话多,说越说越激动,甘棠听了个大概,摆手示意道,“今日你也去玩罢,放假了。”事情一步步朝着她的预期走,甘棠心情不错,坐在阳光底下长长伸了个懒腰,坐了一会儿看了看堆在案几上的图册,想了想便摊开了一张布帛,给殷受写信。
平七下去后妲己抬着小案几坐过来,只她屁股上的伤没好,不能坐,就只好站着了。
甘棠看了她一眼,温声问,“用过早膳了么?”
妲己点点头,看了看案几上放凉了的米粥,问道,“您在给储君写信么?”
甘棠唔了一声,她原本是打算下个月去大商邑给殷受过生辰的,但看样子是去不成了,正想着要怎么逗殷受开心,绞尽脑汁。
妲己看了看甘棠,捧了一盏茶过来,手背碰了碰水温,奉给了甘棠,问道,“己己可以给储君写信么?”
甘棠正觉口干,喝了口茶干裂的唇都舒服不少,见妲己漂亮的眼睛有期盼之色,不似玩笑,讶然问,“你要给他写什么,你还这么小。”要这么小就对殷受生了情愫,那就真是成精了,且妲己很清楚殷受不喜欢她,先前不小心遇到都战战兢兢避让着。
妲己脸红了红,回道,“有点事情要和储君说。”
“写信可以。”人小鬼大,甘棠斟酌道,“不过你不许喜欢他,他是我的人。”
妲己显然有些跟不上节奏,懵懵懂懂,“己己很怕他,但储君是圣女要好的人,己己也会喜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