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正随两名宫人往净室去,站在廊庑下正好瞧见这一幕,当即吓得心中一紧。
阮阮还记得,那姑娘出自颍川,祖父在当地颇有名望,姑娘的性子也是她们几个里面最活泼的。
可方才匆匆一瞥,她只瞧见那夭桃艳李的小脸此刻毫无血色,如同枝头残雪般近乎灰败的苍白,胸口殷红一片。
单薄到,仿佛被抽走所有的生机,一碰就能支离破碎。
阮阮的脚步停滞在原地,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心跳得厉害。
一会儿的她,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她知道进宫等同送死,可心里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冀。
倘若暴君早死,不用取血了?
又或者,太后心慈,给了她们一条生路?
直到亲眼看到私自逃脱被捉回来的紫衣姑娘,她的希望去了一半,此刻又看到被剜肉取血的同伴,那点渺茫的希望已经消失殆尽。
阮阮攥紧了衣襟,手心里满是汗。
直到身侧的宫人提醒,她僵硬到几乎停止跳跃的心脏才重新活动起来。
入了净室,浑浊的药草味道扑面而来,人就像案板上一棵山参任凭宰割。
阮阮被卸了衣裳,一把摁进药汤中,汤体呈现出浓郁的褐色,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
周遭扬起热腾腾的雾气,仿佛把人放在锅炉上蒸煮,每一寸肌肤都被迫吸纳足够的养分。
脚尖倏忽踩到鼓鼓囊囊的东西,用脚趾仔细描摹,坑坑洼洼的粗糙感逐渐清晰,阮阮登时脸色惨白,浑身一僵,颤颤巍巍地抬头望着身旁的嬷嬷,讷讷道:“这里面是?”
苏嬷嬷轻笑一声,扬眉道:“金蟾,毒蝎,灵蛇,蛛王都有,不知姑娘说的是哪种?”
阮阮“啊”一声惊得缩回脚,身子不出意外地狠狠撞在桶壁上,后背的肌肤瞬间泛红,疼得她咬唇低哼一声。
桶里的药汤溅出来,湿了苏嬷嬷一身。
“你是哪家的姑娘,家里没教过你‘动静有法,是为妇德’?这里头的灵丹妙药可都是千金难求,若有损失,你担待得起么!”
其实水里只有灵芝、鹿茸、人参等药材,并没有方才所说的那几样。
苏嬷嬷本想吓唬吓唬姑娘,好叫她乖乖听话,却没想到这丫头竟鲁莽失态至此,弄得净室一片狼藉。
说起来,这些姑娘虽都是难得的美人,却也命苦,一旦入了宫,保不保得住命都难说,谁管你是官宦门庭还是门阀巨室出生。
打个不大恰当的比方,这就如那御药房的天山雪莲,贵人没吃到它的时候,那是众口相传的宝贝,可一旦吃进肚子里,也不比食物残渣高贵到哪里去。
东殿江南来的几个美人被剜了心头血,现如今已经奄奄一息,都是些有今朝没明日的主儿,故而宫人们也不愿给个好脸色瞧。
苏嬷嬷刚要开口斥责,那小小的姑娘已经蜷缩着身子,轻声抽泣起来。
阮阮不敢回话,怕多说多错,只是紧紧抿着唇,默默听训。
方才是真被吓得不轻,她到现在心都颤抖着,眼眶一红,眼泪珍珠断线似的落下来。
苏嬷嬷不是没见过姑娘哭,她伺候的那几个甚至还有哭晕过去的。
只是眼前这个,似乎格外动人了些。
光洁修长的脖颈,纤细的藕臂,雪白的背脊,精致的蝴蝶骨,从皮至骨都透着细腻和柔软。
方才撞到桶沿的地方微微泛着红,却并不煞风景,反倒增添了楚楚可怜之态。
升腾的雾气萦绕着,为这精致的皮囊绣了一层洁白的月光,两侧削肩莹白如玉,伴随着抽泣声轻轻颤动,肩上的水滴滑落下来,更显得肌肤幼嫩剔透,软玉生香。
这还单单只是一个背影,便已让人生出惊叹与怜惜之心,遑论……
苏嬷嬷将目光移向了锁骨下那处若隐若现的旖-旎。
苏嬷嬷想起冬日的雪。
御茶房有些心思活泛的丫鬟,喜欢在冬日用梅花枝上的寸厚积雪来泡茶,葱白手指顺着婀娜梅枝刮下一层,洁白软糯的雪团盈盈一握,再以一朵红艳小梅恰到好处地点缀,美得惊心动魄。
苏嬷嬷缓缓移过目光,在她湿润的发丝旁定住。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吹弹可破,两颊透着如桃花般浅浅的粉色。
许是害怕,此刻垂着眼睑,纤细卷翘的睫羽颤着晶莹水珠,鼻尖泛着微红,双唇抿得紧紧的。
未上唇脂,却是一种天然的、饱满欲滴的红艳。
苏嬷嬷在宫中侍奉多年,见过的美人不在少数,此次从大晋各地带进宫来的美人个个娇艳如花,尤其几人站在一处时,更是般般入画,比起先帝选秀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眼前这个相较其他的闺秀,少了几分秾丽的贵气,多了几分乖软温柔,睫羽轻颤间,能让人心口泛着疼,不由自主地想要安抚。
只是可惜了,这样的美貌。
苏嬷嬷在心里喟叹一声,没有多言。
……
夜幕微垂,窗外还有几分亮色,玉照宫却已燃起灯火。
鎏金狻猊炉燃着沉水香,紫檀木龙纹镂空雕花床上躺着一人,墨发如缎倾泻,长眸紧闭,深锁的眉头阴霾丛生,额角青筋隐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