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前一片濡湿,任凭他怎么努力的想将她搂入怀中,他的手仿佛使不出力,宝儿还是脱离了他。
她赤着脚站在他面前,脚上脏兮兮的全是泥水。
赵玄慌乱地拿着自己的袖子给她擦,怎么都擦不干净。
她哭着说:“我不再等你了,你骗我,你晚了好多日,我要离开了!”
赵玄心中剧痛,双手死死握住她的肩头,大片大片的污血从他手上蔓延开来,他却宛如看不到一般,从未对她那般狠厉过,几乎是咬牙切齿,语气如寒刃一般:“你要去哪里?我就在这里,你还能去哪里?”
“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这里好湿好冷,你把我葬了吧......”她一直哭,一直哭。
他呼吸急促慌张的抓住她的手,将她布满血污的身子再度死死揽入怀里,这回他做到了,他用了极大的力,甚至都能听见骨骼作响的声音。
赵玄不断地喃喃自语:“你要去哪儿?你还要去哪儿?!你别自己一个人,你带上朕......”
赵玄心尖一颤,从床上睁开了眸子,眸中清明一片,他从床上翻身而起,匆匆往帐外去。
梦里她抱着他,无助的呜咽。
“我疼啊......”
“全身都疼......我的腰,我的腿.......”
外头雨还在下。
百年难得一见的倾盆大雨,叫这片山谷里狼藉不堪。
被山石泥水层层掩盖的受灾之所,数以万计的人日夜不停的挖掘翻找,更有从远方调来的起石车,担车,企图从偌大的废墟中翻找出那些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近麟那日受灾,□□宝马不受控制,一路背着他跑了许久,费了老命勒住了马,往回一看早已一片狼藉,自己倒是阴差阳错躲过了一劫。
不过这劫他宁愿赴死,也不远如如今这般,该活得不活,自己这条命倒是保了下来。
只不过如今腿也是伤了,见皇帝身影出现在这片混沌之中,茫然的张望,似乎是一只迷路了的困兽,已经辨认不出方向。
李近麟立刻瘸着一条腿过来劝阻他。
“陛下,您先回营帐稍作歇息吧,此处还不安全......”
主子一连数日奔波,更是从无休息,才精疲力竭几乎是被人搀扶回的营帐,不想这般快又出来了。
这次的石海来势汹汹,说不准何时又来一遭。
哪怕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也不能叫九五之尊来此处趟这趟浑水。
皇帝清冷的脸,外边冷的彻骨,他却穿的单薄的石青袍衫,甚至都没戴冠,不复往日整洁庄严,几缕发丝散乱在额前,脸上生出了些青色胡茬。
赵玄迎着风雨口,眼中充血,问李近麟:“那日活下来的,都有谁?”
李近麟一怔,当即要报出口,却见陛下又打断他的话,指节不轻不重的抚摸着佩剑,用说蝼蚁一般的语气,“全拖下去收监。”
远处传来一阵喧嚣,亲蚕礼那日坠儿并未出宫跟随,她从宫里抱出来的雪爪儿,雪爪儿一落地,便沿着废墟狂奔。
四条腿不住的往地上刨坑,不一会儿就被砂石磨的四肢蹄子染了血,它不知疼痛一般,继续奔走。
忽的,雪爪儿朝着一处疯狂吼叫,坠儿擦着眼泪奔跑了过去,由着皇后的狗儿引路,众人齐力之下,终于露出轿撵一角。
“陛下......”来人面色苍白的过来报。
“娘娘的......娘娘的凤体挖、挖出来了......”
那一瞬间,离得皇帝近的一众人等更是恨不得远离此处。
想想也知,在地下埋了六日六夜,尸身会成一副什么模样。
皇帝与他们所想的癫狂不同,而是在听到之时,静默了一瞬,胸膛起伏了几下,提步走了过去。
那具被抬出的凤体。
满是泥泞,若非是从凤撵中抬出来的尸体,若非穿着耀眼的宫裙,谁能辨认出曾经风华绝代的皇后娘娘?
只可怖的叫人见上一眼都要留下一辈子的梦魇。
寒冷顺着赵玄的四肢躯体往骨头缝里钻去。
他顶着千疮百孔的躯壳,顶着万箭穿心的疼痛,一步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他推往那处。
他眼中涌现炽热、疯狂的情绪,低头咳嗽了起来,仿佛要将肺腑都给咳出来。
一段路屡次停下脚步,断断续续走了不知多久。
他推开身后宫人为他披上的大氅,浑身湿透的站在雨水里,浑浊肮脏的雨水顺着他俊挺的轮廓滑落,一滴滴自鼻尖、下颚滴落。
落在脚下一片狼藉里。
她很乖,乖巧的蜷缩着一动未动,尸身是从巨石之下被抬出来的,在湿泥中泡了整整六日,如今更是触目惊心,身体歪斜扭曲的叫人不敢直视,估计浑身没有一处完好的骨头。
饶是才追随皇帝从云间平叛回来见惯了血腥的一众将领,都有些忍不住这种可怖,纷纷侧过了头去。
李近麟八尺大汉,见到如今这具尸身,也染上了哭腔,不忍直视。
几乎是全部人都觉得皇帝继续看下去恐怕要发疯了去,哭着跪地磕头:“陛下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娘娘若是在天有灵,也不愿......见到您这般伤痛,让娘娘入土为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