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叁个多月,在佐铭谦看来越变越丑的鸡终于下了蛋。
在冰冷的早晨,阿秀从笼子里把蛋掏出来依次放进篮子里,拿给站在旁边看的佐铭谦,“少爷,看吧,有叁个。”
叁颗鸡蛋形状大小各异,佐铭谦一手抱着篮子,一手伸进去摸了摸,光滑的蛋壳上还有一点点余温,是刚生不久的。摸够了,他抬头对着在鸡笼前忙活的阿秀说了一句,“我拿去给小姨看。”转身走上廊道。
家里的鸡蛋正好吃完,江玉之兴致缺缺下厨,就为了特地煮叁颗初生的蛋,而且边上还有两个小兔崽子在“监视”。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吃鸡蛋,但这是第一次要吃自家养大的活鸡第一次生下来的蛋,对于小孩子来说总是新鲜的。
蛋是新鲜的,感觉也是新鲜的。
两个小兔崽子现在算是和平相处了——佐铭谦不会轻易开口说话,江彧志在江玉之的教育下也懒得主动和他说话,甚至瞥都不瞥他一眼,因此和平。
茶叶蛋在午饭的时候吃,江玉之给他们一人一个,剩下的一个她要让给姐姐,姐姐不要的,她就分给了自己。
饭桌上,江韫之给佐铭谦剥蛋壳,裂痕遍布的蛋壳褪去,光滑的蛋白上有浅浅晕染的褐色纹路,透着一股八角、茴香、桂皮、酱油等配料交织出来的香味。
“母亲,你一半。”佐铭谦认真地说。
阿秀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没想到小野种这么会说话,江玉之亦是没料到,不经意用目光瞥了他一下,应该是没人教过他可以这么说,这么做的,没人教他不应该懂的。
“我不要,你自己吃。”江韫之将剥好的光秃秃的蛋放进他的碗里。
佐铭谦眨眨眼,颔首用筷子插进鸡蛋拿起来咬了一口,茶香酱香扑鼻而来,溢满口腔,他啃得心满意足。
翌日,江玉之在大清早就叫阿秀抓了一只吃得最肥的公鸡出来,绑住了它的两只鸡爪扔在地上。这个时候江彧志还没起床,佐铭谦则刚刚洗漱完毕,在江韫之还在修剪自己院子里头的树木枝叶时,胡乱穿梭在廊下的他被她们两人的动静吸引了去。
在养小鸡的院子里,在厨房门外,阿秀来来去去搬着干柴要去烧水,江玉之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坐在石阶上,脚边是那只被绑住爪子的公鸡。
公鸡头上有块红冠,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身上毛发亮泽鲜艳。
江玉之看见他,冲他招手,“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我睡不着。”佐铭谦朝她走过去,蹲在离她和公鸡有半米左右的地方,盯着公鸡看,“小姨,你要干什么?”
江玉之看着他稚嫩的小脸,清澈不沾世俗的双眼淡如湖泊,她微微一笑,“杀鸡,想看吗?”
佐铭谦不解地看向她,迟疑地点了头。
江玉之满意地笑了笑,伸出手轻抚脚边还不知自己即将大难临头的公鸡,它的脑袋灵活地动了动。
佐铭谦看着江玉之轻轻地摸着公鸡的后脑,摸着摸着,摸着摸着,忽然间就抓住公鸡的脖子,公鸡反射性地扑腾起来,他吓了一跳,打了个冷颤差点往后坐,小心脏像公鸡的翅膀一样扑通扑通地急促跳着。
紧接着,江玉之眼睛眨也不眨,右手的刀子直逼公鸡的喉部,用力一割,一捏,鲜血直直流淌,湿了腹下的茸毛,脏了身下的平地。
渐渐地,公鸡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在江玉之手中平静下来后被她轻松扔开。
江玉之看了看沾血的刀子,上面还有一小撮浅色的茸毛。她慈祥地问:“怎么样?”
佐铭谦惊魂未定,视线里的刺眼红色挥之不去,神色怯怯地问:“为什么、要杀它……”
“因为要吃啊。”
已经被割喉的公鸡在江玉之拿着早点离开后很快就被阿秀扔进滚烫的开水里。阿秀抓着它僵硬的爪子,将它头朝下地往冒烟的开水里搅弄,搅弄一下就拉起来拔毛,搅弄一下就拉起来拔毛,动作一直重复着,她自己则被烫得嘴里不停地叨念。
在这嘈杂的清晨里,公鸡很快就被拔光了毛,躺在木盆里,光秃秃的身体变凉了,透过鲜嫩的鸡皮隐约可见它的肌肉和脊背骨。
佐铭谦手里攥着几根长长的羽毛,知道它死透了,连鸡爪的坚硬黄皮都被剥了去,露出的爪子像养尊处优一般白皙诱人。
阿秀又提了一桶凉水回来倒进木盆里,开始拔掉没拔干净的细小碎毛。
“少爷,你还没看够哪?”阿秀坐在矮凳子上故作好笑地看着他。小野种莫不是江玉之叫他来监督她的?天地良心,她可从来没偷过懒。
佐铭谦抿着唇,轻轻转动手里的长羽毛,“我帮你、拔毛?”
“我看你是想玩水。”阿秀说,“来吧。”
佐铭谦蹲在阿秀对面,将几根羽毛在地上放好,然后阿秀帮他卷起袖子到手肘处。他将手放进冰凉的水里,水面漂浮着碎毛和一层薄油,小手因此油腻起来。
他摸到了公鸡的身体,它背部的皮紧致,摸起来硬硬的,翅膀也是,而翅根处的皮松垮有褶皱,像是贮存着一大块脂肪,摸起来软软的。接着他尝试去摸它的脖子,掌握它的脖子,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他心生怯懦,在感到沉重的同时心里蓦然一颤,便松手了。
那里仿佛还有气息,鲜活的气息,温暖的气息,是生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