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发现他的手掌更冷,把他的手硬塞进毯子里:“我听说了。不过有个好消息。”他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李晔说道:“这里四面开阔,反而不容易有人偷听,您尽管说就是了。”
“虞北玄和徐进端没有谈妥,吐蕃好像接受了虞北玄的建议,暂缓对南诏用兵。”
虞北玄还算是有底线。其实就算虞北玄没有底线,李晔也想好了法子,怎么应对徐进端。木嘉宜不是枚稳定的棋子,不能寄太多希望在她身上。他对李淳说道:“还是请您给我岳父送封信,让他主动跟徐进端谈判。许诺将南诏每年盐铁的两成送给他,但要徐进端手底下的几个人。”
他念了几个名字,都是武宁节度使账下的幕僚,其中两个还很得用,李淳也听过名字,另几个却是无名小卒。
“你这是要干什么?”李淳问道,“云南王是个很有原则的人,那么多节度使私下找过他,他都没有松口,怎么会因为我一封信而改变主意?”
李晔轻笑:“因为您帮过他,他自然会考虑您说的话。而且现在不比从前,是南诏生死存亡的时候。只知墨守成规,能够自救吗?真要等吐蕃挥兵南下,就来不及了。这些话您一并加上去。”他说话太快,侧头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广陵王给他顺背:“那你要的那几个人有什么用?”
“其实这些人里面真正有用的是那个赵幕僚。他是个结巴,但非常精通兵法和兵制,我看过他写给兵部的文章,有很多见解非常独到,可以帮助南诏改革兵制,训练强兵。但因为他不会表达,一直得不到重用。如果岳父光要他一个,徐进端看见南诏用两成的盐铁换一个人,自然知道他的价值了,还会放人吗?”
李淳这才明白,李晔也特意点了徐进端比较看重的幕僚,到时候讨价还价,总会让徐进端把姓赵的给南诏就是了。这个人在徐州不得重用,在南诏被奉为上宾,有感于云南王的知遇之恩,自会竭诚奉献。玉衡真的是什么都算好了。
“这个赵幕僚你如此欣赏,怎么不给我用?”李淳酸溜溜地说道。
李晔淡然笑道:“您有我,还需要他做什么?”
是啊,他的玉衡先生,王佐之才,他还争个小幕僚做什么。李淳心中一动,握着李晔的肩膀:“玉衡,你跟我一起夺下江山,以后我必许你三公之位。”
三公是一品,开国以来,多是追封致仕的官员,还没有在朝就封的先例,何况李晔还如此年轻。这一诺,比千金还重。
李晔摇头道:“我不求这些,惟愿飞龙在天。”
李淳在毯子底下握住他的手,非常用力,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孤立无援,前途茫茫的时候,玉衡来了,陪他走一条根本看不到头的路,什么都不求。
他何以为报。
李慕芸和郑氏要说会儿体己话,嘉柔就先回了自己的住处。她发现李慕芸跟王慧兰的关系好像也不大好,两人就是点头交,全程没有交流。而郭敏自初二回卫国公府以后,还没有回来过,大概也是不想见刘莺得宠。
她在屋中看书,心中想的却是李晔在跟广陵王说什么。她今日再看广陵王,实在很难把他跟前世刑场上的那个威严帝王联系在一起。到底这几年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那样?还是说当了帝王的人,都注定薄情寡义?
这时,外面响起玉壶的声音:“广陵王妃,您怎么来了?”
嘉柔站起来,正要去迎,李慕芸已经自己进来了。她让随从都留在外面,对嘉柔笑道:“二兄的那个女人好像身体不适,母亲去看了。我一个人闲着无事,府中又无处可去,到你这里来坐一坐。你不会介意吧?”
嘉柔摇头,斟酌着不知怎么叫她,是广陵王妃,还是阿姐?李慕芸道:“你叫我阿姐吧。”
两个人坐在榻上,玉壶进来上了茶,用眼神询问嘉柔,嘉柔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去。李慕芸边喝茶边说:“母亲说阿弟对你非常好。他那么冷清的性子,从来不把谁放在心上,我是想来向你请教的。可在来的路上,我忽然间想起,你们小时候是见过的,对吧?”
嘉柔不知道李慕芸在说什么,错愕地摇了摇头。她跟李晔,何时见过?
“没有吗?你还记得小时候在我家住过的事情?”李慕芸微微眯了眯眼睛,她那个时候太小了,大概是不记得了吧。
没想到嘉柔竟然点了点头,说了两个字:“昙花。”
李慕芸脸颊微红,年少时候心高气傲,看不上这个南诏来的话都说不清楚的野丫头。她清了清嗓子:“那阵子我阿弟也住在家中,因为养病不爱见人。那夜他难得出来,据说坐在屋顶上吹了一整夜的冷风,第二日就病倒了。你在院子里,没见过他?那就奇怪了。”
她的话如强风一样刮过嘉柔的心里,嘉柔呼吸凝滞,手猛地抬上案,差点控制不住地去抓李慕芸的手。她的声音都在颤抖:“你说,那夜他坐在屋顶上?”
李慕芸点了点头:“他小时候睡不着就喜欢坐在屋顶上看星星,还知道很多星辰的名字……”
嘉柔伸手捂住嘴,慌忙侧过头去,不想被李慕芸看见她失态。她的另一只手,不停地在袖中握紧,却还是在发抖。
“你知道北斗七星叫什么名字吗?第一颗叫天枢……第五颗,叫玉衡,又叫廉贞星。”
“小家伙你怎么这么黏人?”
“你邀我去南诏?那你可要好好做向导,不然我会迷路的。”
……
她忽然起身,顾不得李慕芸,鞋也不穿地飞奔了出去。
第65章 第六十四章
玉壶就看到郡主忽然从屋中冲出来,不管不顾地擒着她的手,劈头盖脸地问:“郎君在哪里?”
玉壶愣了一下:“好像在敞轩那边。您的眼睛怎么……”
嘉柔放开她,提起长裙,头也不回地跑了。玉壶看到她下面没穿鞋,大吃一惊,寒冬腊月的,不穿鞋怎么行?郡主以前可从没有这样失态过。
屋里李慕芸跟了出来,怔怔地问道:“她这是怎么了?”她真是一时兴起,来坐坐聊聊。可木嘉柔这般跑出去,外人以为她欺了她似的。若是被她阿弟看到,还不知道怎么想。
玉壶也不知,进屋拿了鞋,道一声:“王妃,婢子先失陪。”连忙追嘉柔去了。
嘉柔觉得这条长廊怎么也走不到头,廊外的梅花和常青的松柏飞掠过去,她的眼神四处焦急地寻找他的下落。很多年前开始,她的心一直都缺了一块,永远留在了五岁那年。她时常想起那晚,心中懊恼,气自己快要记不清他的模样了。
他们有很多的约定,大好山河,将来要结伴同游。他去南诏,她带他玩遍名山古刹。可十年后,他去了,她却没有做到。
往来的下人只看到一个人影飞奔过去,面面相觑。
敞轩里,凤箫走到二人面前,声音略高:“广陵王,郎君,太师的孙子找到了!”
李淳高兴地站了起来,问道:“人怎么样?”
“已经送回太师府了。被饿了几日,关在一个不见天的地方,想必是要让他自生自灭,没什么皮外伤。”
“玉衡!”李淳激动地去看李晔,双目发光。李晔含笑点点头:“嗯,我听见了。您可以放心了。”
李淳来回走了两下:“我亲自去太师府看看,晚点来接阿芸。你帮我跟老夫人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