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很难相信他们是怎么在连基础交流都做不到的情况下跟他相处并交好的——当然,这样的交好是单方面的,里昂先生本人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意识,而且也听不懂。
“所以里昂先生以前一定也是什么领导者吧?”
男人的眼底涌起某些不一般的情绪,但很快有归于沉默。
他抬起头,左耳的耳环跟着闪烁了下,最后只吐出几个音节:“或许吧。”
“……”
江九幺收回看向男人的视线,她知道他仍没有恢复记忆,但从能只有出入威兹曼家开始,他时不时便会独自上街,沃纳夫人曾派人跟过他,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他在寻找过去的记忆,又或者是存在的意义,没有什么会比空白的人生更让人无措的了。
关于这点,江九幺深有体会,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里昂先生将不再是里昂先生,他也会离开威兹曼家回到本该属于他的人生。
但在那之前,就让她稍微任性一下吧。
“里昂先生,你能背我吗?”
江九幺忽然快一步走到男人面前,她歪头朝男人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或许是今晚确实太冷了,或许是试验过后的疲惫让她变得不理智。
好在他没有拒绝。
男人的后背坚实宽广,两只手牢牢地托住她,他的身上还有股淡淡的烟草味儿,静下心来还能在衣物的摩擦之间听到他心跳的节奏,让她不知不觉间合上眼睛进入梦乡。
听到背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的脚步稍微放慢了些,迎着寒风还能这么睡过去的大概只有她一个了。
“……”
他转过头看到了少女的侧颜,视线的局限让他仅能看到微颤的睫毛和面部柔和的轮廓,樱色的嘴唇在睡梦中嘀咕着什么。
是啊,也只有她一个人构建了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他嘴角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在收回视线后继续背着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少女继续向前走去……
然而,那一夜的平静未能持续太久。
1934年的夏季,在克罗蒂雅高中毕业的当天,在柏林文理学院东校区校门前发生了一起自、杀式爆炸。
行凶者是两个犹太人,在希特勒上台后遭遇了非人的压迫后,选择了极端的方式永远躲避了党卫军的追捕。
此次爆炸案中有数名无辜群众被牵连受害,其中正有现任国防军陆军中校费迪南德·k·威兹曼的妻子,帕翠莎·威兹曼。
帕翠莎至死都守着的那份善良并没有得到回报。
第43章 <43 二战挽歌(七)
江九幺仍记得那天阳光刚好,浮云淡薄,她那已经被柏林大学新闻系录取的同学捧着相机评价这样的天气特别适合拍照。
“所以放心吧,克罗蒂雅,我一定会把你上台发言的样子拍得美美的。”
“艾克里,毕业典礼结束后帮我跟家里人拍张合照吧。”
“当然没问题。”
但最后她都没能等到那张合照。
爆炸发生的时候,她正在礼堂准备发言稿,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后伴随着尖叫声涌进来很多人,有文理学院的学生,也有他们的家属,他们惊魂失措地大喊外面发生了爆炸。
她心里一片冰凉,手中的稿件都落到了地上,因为算上之前与出门前的帕翠莎通电话的时间,这个时候她和阿道夫差不多该到学校了。
不会的,不会这么巧的。
江九幺忘记自己是怎么挪动双脚向校门口走去的,她逆着人流用尽全力挤出了礼堂,一眼便看到了校门外浓重的黑烟,隐约还能看见火光,爆炸声没有再响起。
她冲到了事发现场,有几辆车在爆炸中受到波及撞到了路灯和围墙上,地上满是残害和碎片……还有各种零散的人体组织。
然后远远地……她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帕翠莎,因为她今早特意穿了新买的栗色大衣,说是出席女儿的毕业典礼可不能马虎,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代表毕业生发言的是她引以为傲的女儿。
而此刻她被压倒在一整块车身的碎片下,平日里总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凌乱披散,被压在碎片下的双腿不自然地摆放着。
江九幺疯了一样地把那块钢板扒开,然后看到了帕翠莎的后背已经被炸得血肉模糊,肉眼可见的钢片深扎在她的皮肉里,而她早已没了气息,眼睛无意识地半睁着。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愣愣地半跪在地上,连悲伤的神经都来不及反应过来,背后是全然报废的车辆持续的“噼啪”燃烧声。
……阿道夫呢?那她的弟弟在哪儿?
江九幺回过神后猛地站了起来,环视四周都没有看到孩童的身影,慌乱间她忽然看到帕翠莎的手动了。
她急忙拉开,然后看到了被她牢牢护在身下的阿道夫。
他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因为受到巨大的惊吓而缩小,他满脸都是烟尘和血迹,却不是他自己的。
“adi……adi!”
她捧着弟弟的脸大叫他的小名,终于将他眼中的焦距唤回,他颤抖着嘴唇轻声试着回应。
“……姐、姐姐?”
阿道夫还活着。
江九幺的眼泪在得知这一事实后流了下来,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弟弟,就像是找到了生命中唯一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