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蒙在沈怡心上的黑布撕开一条小口,漏进些许光亮。
高明的领导总要找到充足理由才会解雇员工,一所的总监所长想劝退害群之马,必定先纵容他犯错。如此说来,他们是有意错放桃源郡的设计案,好借她的刀杀人?
这是最常见的职场权术,却将被坑的风险强加给无辜者,未免太不厚道。
以前在民兴,沈怡曾数次目睹老李被人当枪,取其经验选择装傻。
活得精明不代表锱铢计较,睚眦必报,相反在人际场上做个“糊涂虫”方可长治久安。
她这边不计较,蠢人却不肯善罢。次日中午行政部在公司腾讯通上发布一则公告:建筑一所设计师徐青在工作中粗心散漫,屡犯低级错误,经公司管理层决议,着罚款3000块,并处以严重警告。
下午,徐青在电话里大骂沈怡。
“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跑去跟老板告黑状是几个意思?刚来几天,脚跟还没站稳就急着挣表现,你也太做得出来了!”
沈怡知道极品们脑回路异常,一受刺激便乱开炮,见徐青已被公开处刑,挨几句骂也不怎么生气,理性还击:“徐工,是您先不和我沟通就去找小魏董告状,逼着我不得不向他解释。罚款警告也是公司的决定,跟我压根没关系。您有不满,该找您的领导或者老板们抗议,冲我发火有什么意义呢?”
说完挂线,顺手将这厮拉入黑名单。
隔天便听说徐青辞职了。上午她嗓子不舒服,下楼去药房买药,路遇办事归来的马姐,便慷慨地分她一盒润喉片。
马姐投桃报李,边走边小声嘀咕:“前天我们办公室的人听见宋所长在二区休息室和徐青谈话。徐青不高兴公司处分他,宋所长说已经尽力帮他求情了,可这事儿是您直接告到小魏董那里的,他也没办法。”
又当又立是领导的另一绝技,落到自个儿身上终是憋屈。
沈怡揣着杀气,泰然轻笑:“宋所长可真是个好人呀,他肯定不知道,先闹到小魏董跟前的人是徐工。”
马姐不住点头:“我听你们所的人说了,是徐青先挑事的。这人就是个刺头,在公司风评很差,老宋帮他擦了好多回屁股,这回估计太忙没顾上来,才让他闯了祸。说到底已经仁至义尽了。”
好一个仁至义尽,杀人不见血反落了好名声,还把自己的失职抹得干干净净,难怪徐青会拿我当出气筒。
沈怡在小人名录上狠狠记了宋所长一笔,后续情况显示此事对她的危害远不止糟心。
周六建筑二所一名设计师来做项目交接,临了笑容可掬请求:“沈所长,图纸我们仔细校对过三遍,我们周总监又复查过一遍。您瞅瞅如果还有问题就请马上告诉我,我这边二十四小时待命。”
过分谨慎给人异样感,沈怡笑道:“周总监是个精细人,他审过的一定没问题。”
这原是客气话,那人却一本正经强调:“周总监刚才还嘱咐我,说请您严格把关,有任何不清楚或者不合理的地方,我们都会全力配合。”
沈怡一看这特么就有点微妙了。建筑是比结构吃香,但在职务层面,两个部门的级别平等,现在对方竟把她当成审查人员严阵以待,恭敬的背后敌意若隐若现。
一定是徐青的事引发了连锁反应,建筑所的人怕我再向老板打小报告,故意跑我这儿拿乔呢。
建筑师们未必和徐青同气连枝,却个个兔死狐悲。沈怡是逼迫徐青辞职的直接原因,如同一座铡刀,人们看到她,不会细想她铡的是好人或坏人,只知道这是杀人的玩意儿,得尽量躲避。
大概是心理作祟,之后沈怡总觉得公司里人们看她的眼神很古怪,这古怪或许会化成无形的阻力,妨碍她融入大环境,是新员工最怕遭遇的危机。
我不止做了别人的枪,还白白背上恶名,宋长平可真是个狠角色,我看欺生的不止徐青,还有他!
她想试探宋长平对她的看法,中午去食堂吃饭瞅见他,便端着餐盘落落大方走过去。
“宋所长,我想坐窗边,能和您挤一挤吗?”
宋长平热情欢迎,还打趣:“对着美女,空气都不一样了。”
双方闲话家常,宋长平详细介绍了食堂几道经典菜肴,指点她什么时候来能吃到厨师为老板们开的小灶。
一言一行无不像裹满白糖的甜糕,看不出丁点恶意。
涉世未深的人兴许就此受蒙蔽,沈怡也是成精的狐狸,懂得由表及里看问题。
徐青的事不止是他和自己的私人恩怨,严格追究应该是建筑一所向结构二所工作交接中的失误。宋长平身为一所所长,此刻多少该给她一个交代,哪怕不道歉,稍加说明也能表示尊重。插科打诨,顾左右而言他,表明他在逃避责任时还对她怀有藐视,绝非良善之辈。
沈怡恼归恼,依然云淡风轻地酬和。
与恶人对阵,切忌盲目肉搏,尤其对待地头蛇,他们的难搞在于错综复杂的背景。宋长平在筑美根基深,受老板们器重,她不能鸡蛋碰石头。
我和这人没矛盾,他不待见我自然源于外因。我若露出怨尤,他更要设计暗算。越是这样越要装傻充愣,使其放低戒备,以便探查他不待见我的原因。
往深层次思索,她挖掘出更大的威胁。因为宋长平本身也可能是一把刀,对她的恶感并非发自内心,而是秉承着老板们的意志。
晚上回家,张姐熬了鸡汤,沈怡舀上一碗暖胃,去卧室打开电脑继续未完的工作。
闫嘉盛暂停游戏,溜过来传达母亲的旨意。
“我妈让我们明天带颖颖出去玩,你看上哪儿合适,赶紧安排一下。”
闫殊颖在成都时,每到周末都会跟着退休的祖母游山玩水。来京后这一亲近自然,观览名胜的休闲活动便中断了,为此没少哭闹。
沈怡也想弥补,可眼下不是时候。
“明天我要去工地,请不了假。”
闫嘉盛脸上灌铅,叉腰问:“你一整天都待在工地?下午能回来吗?一起出去吃个饭也好跟我妈回话。”
“下午也不行,老杨要结婚了,明天请朋友们布置新房,也叫了我,得去露个脸才行。”
“哪个老杨?”
“就是以前帮我介绍工作,在规划局上班那个。”
老杨是她在大学联谊会上认识的学长,高她三届,门第高贵,毕业进入市规划局工作。她当初能进民兴设计院,此人出力不小。
闫嘉盛见过老杨,不喜欢对方牛逼哄哄的做派,印象分为零,反感妻子与他来往,冲口抱怨:“你都从民兴辞职了,还没还完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