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叩了叩门,纪忘川在堂内嗯了声。琳琅怀里揣了头四散狂奔的鹿崽,每次见到纪忘川她都会压抑不住地惶恐,不因害怕而惶恐,只因惶恐本身让她心乱如麻。她安慰自己,见多了就好了,过阵子熟悉了,把老爷当成自己的眼珠子,每天照镜子似的,就能淡然处之。
纪忘川头戴平巾帻,身上紫色绫罗绯色朝服,白练腿裆,螣蛇起梁带,豹文大口绔,脚踏乌皮靴,英姿勃发,见之忘俗。琳琅微微扬起头,不敢正眼逼视,唯有眼角余光轻扫,那种透入肺腑的英气,让她心跳益发加快,脸上浮起了两朵红云。
纪忘川瞥了瞥琳琅的小腹位置。“还疼吗?”
琳琅微怔一袭,很快领会了纪忘川的意思,两颊瞬间被烫熟。“琳琅已经无碍了。只是寻常的小事,老爷,能不能别再提了,太丢脸了。”
琳琅窘迫的脸色落在纪忘川的眼里,让他很受落。他发觉自己有些恶趣味,就喜欢看琳琅小窘样。琳琅在铜盆里兑了温水,手巾在温水里汲了汲,拧干了手巾递给纪忘川。
纪忘川眉峰一扫,反而站直了身子,目不斜视,说道:“你还记得自己入府是做什么的?”琳琅被纪忘川一点拨,倒也眉目通窍,摊开了手巾,扬起手把洁白的手巾轻轻点缀在纪忘川玉容白面之上。“你这是,没吃饭?”
琳琅说道:“琳琅怕弄疼老爷。”
琳琅听出纪忘川的话中意,纪忘川嫌弃她动作过分轻了,根本洗不干净。既然老爷发话,她也就不客气了,抡开了膀子就用力擦,跟刷锅洗碗似的。
纪忘川很能吃痛,只能后悔地忍着不开声,琳琅使了大劲擦了纪忘川的脸。然后抓起纪忘川的一只手放在铜盆里,武将的手生得如此白嫩,骨节清奇,修长好看,只是手掌中覆盖了一层密密的茧子,摸起来温厚实在。老爷连手都比常人要生得好。琳琅又洗了一遍手巾,一丝不苟地给纪忘川擦手。
纪忘川一垂眼,琳琅一段泛白的脖颈露在领子外,只要目光再不规矩些,可以看到领口内曲尽通幽的风光。纪忘川立刻君子地移开眼神,清了清嗓子,问:“陆白羽前夜来过将军府。”
琳琅不以为然地嗯了声,依然很细致地擦着纪忘川的手,从左手擦洗到右手,好像掬在琳琅手中的是一尊精美的甜白釉花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陆白羽说,你是他的未婚妻。”
琳琅被纪忘川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的询问点醒。纪忘川想知道她的来历,毕竟是家世清白的朝廷大员,谁愿意自己的府上养着一只来历不明的豺狼。“琳琅家道中落,亏了陆老爷收养,在陆府上寄人篱下多年,早就与丫鬟下人无疑,又岂能跟陆府攀亲带故。那些早就是陈年往事了,琳琅不太记得了。”
寥寥几句把与陆白羽的关系解释得清楚明了,原本是有指腹为婚一说,陆白羽年长琳琅几岁,应该是琳琅尚未出生之时,陆家与琳琅一家谈笑之间说指了一门婚事。其后琳琅家落,陆家收养琳琅,却嫌弃她的身份,婚事自然就不了了之。陆白羽对琳琅的心意表露无遗,一定是陆家的掌事人不满意,至于琳琅对陆白羽有没有情谊,纪忘川真是看不透,琳琅总是谦和有礼,为人淡然处事,没有与人特别亲厚,可能与自小的经历有关。
“这么说是陆家瞧不上你,你既然是将军府上的人,岂能被人轻视。若你跟陆白羽真的两情相悦,倒也不是没办法。”纪忘川只觉得喉咙一紧,话就倒了出来。“我认了你当干妹妹,将军府与他陆府结亲,即便不是最上等的婚配,也不会落人口舌。”
琳琅惶惶不安,睁着一双大眼睛,老爷口中的意思很明白不过,一心为了她的前程考虑,可她听在耳朵里凄怆悲凉,比丧葬仪式上的唢呐更刺耳。“老爷,琳琅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您这么快就要把我赶走了吗?”
纪忘川没想到琳琅反应这么剧烈,但反应剧烈说明不愿意离开将军府,对陆白羽感情不深,正合心意。只是装作淡淡地拂过视线,转而望向窗外。“罢了,时辰差不多了,等下朝以后再说吧。”
琳琅把铜盆放在木架子上,摊开手巾挂在勾子上。双手捏在身前,问道:“老爷,不用了早饭再走吗?路上会不会饿着?”
纪忘川看了看天色,旭日东升,要用早饭怕是迟了,心有遗憾,但只要琳琅在身边,这种机会总是常有的。“下回吧。”
琳
琅小跑到纪忘川跟前,替他推开了隔扇门,转头请老爷先走。“老爷,您喜欢什么口味的吃食,是清淡点,还是香口点,软的,还是硬的,有没有什么不吃的禁忌,琳琅明日早些替您准备,可不能再饿着肚子上朝了。”
纪忘川浮笑掠过,琳琅的出现点亮了他一层不变的生活,他突然有种居家过日子的小惬意。“你做什么,就吃什么,不讲究。”
琳琅喜滋滋地领了老爷的吩咐,看着老爷箭步翩然,秀丽笔挺的背影隐没在松林里,这样美丽的男人,如云霞初霁,美不胜收。
这一天从这个清晨开始,琳琅过得很快乐,她从不知道当个伺候人的下人也可以满心欢喜,只要老爷一笑,可以为她驱散一切辛劳的周折。
琳琅端着洗漱后的铜盆去湖上倾倒,何总管从廊桥上走下来,穿过绿葱葱的松林,他朝琳琅招招手。
琳琅小跑到何总管跟前。“何总管,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