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高旷冷寂,就像死去的灞山一样冷。琳琅右手抱着左臂,宽大的锦袍被风吹成了一个半圆形的球。
这一路,她的视线是模糊的,始终无法睁开眼,看清这个颓败残破的灞山,这是曾经鼎盛一时的月海山庄的领地。
眼前一直蒙着水雾,怎么抹都化不开,心好像扔进了千年冰窟里,怎么捂都是冰的。
琳琅把马车栓在山脚的断木上,一个人徒步上山,十年来无人问津的荒凉,曾经拾级而上的青石台阶早已遍布荆棘。琳琅拔出蹀躞带上的佩刀一边砍荆棘,一边用手划开前路。无奈杂草已经有她一般高,每上山一步,脚下的滚石不稳,偶尔滑了一跤,抑或脸上割开一道,琳琅都在所不计,这是老天给她的考验。
灞山是人工而建,故而山体不高,区区两三百米的高度,琳琅耗费了一个半时辰就走上了平整的山顶,空旷的夜风呼啸而来,黑压压的蝙蝠刮过乌蒙蒙的山头,冲着琳琅当头当面砸来。
琳琅不言不语,跪在月海山庄门口,沉重的朱漆大门上斑驳了一大片,门上九九八十一颗赤金门钉一早就被不怕鬼神之说的盗墓人挖走。月海山庄的匾额掉落在荒地上,大气磅礴的题字出自月望山的手笔,琳琅跪行过去抱起被火烧焦的匾额,以眼泪冲洗着焦黑模糊的四个大字。
“爹爹,娘亲,琳琅来了,不孝女琳琅来看你们了……”她呜咽着,几乎要哭晕过去,满目疮痍烟火色,哪里还有昔年繁华。“十年了,琳琅离开你们十年了,对不起,十年来,一直没有机会来祭拜你们,给你们供奉香火,如今你们在地下一定过得很苦,没有人伺候你们。这一次,琳琅来得匆忙,没有办法去筹办香火供奉。爹爹,娘亲,你们放心,琳琅记在心上,一定会给你们烧足了钱,让你们在地下能丰衣足食。”
正文 第五十四章望相惜(二)
在黑暗的阴影里站着一个落寞的身影,满身散发着阴郁的死亡气息。他手里攥着项斯的信,这信上写着月琳琅的真实身份,信已经不必拆了,因为琳琅已经将纪忘川带入了十年前那场触目惊心的往事里。琳琅悲恸天地的哀嚎,比无数寒箭更加锋利,刺中了纪忘川千疮百孔的心。
琳琅扶着断墙残壁,每一处都染着血腥,经历了十年的风雨曝晒,残留在回忆里是永恒的梦魇。
“爹爹,娘亲,不孝女琳琅苟且于世,有负双亲厚爱。可琳琅不知道灭我月海山庄的仇人是谁,即便知道,琳琅无权无势,更没有半分武功,无法替山庄报仇雪恨。这一世蹉跎,琳琅不甘心,是不孝女无能!”琳琅愧怍万分,悔恨悲绝,难以支撑自己,终是跪坐在地上,隐隐啜泣。
纪忘川一直跟在琳琅身后,从她离开客栈起,犹豫着跟马车较劲,直到马车驾往灞山方向,他的心起起落落,最终真相显山露水明朗坦露。他宁愿从来没有疑心过琳琅,不跟她走这一程,项斯的信是入夜时分收到的,他一直藏在袖管内。
他这半生戎马、暗杀嗜血,太多不堪回忆的过去,让他善于遗忘,因为忘记了的,必定是不安放在心上的小事。直到遇上琳琅,那一面之缘的错觉牵动着他对她事事上心的情衷,可他心底隐隐地畏惧,凡是他记不起来的,往往不重要,往往也不是好事。
看着娇弱的琳琅战胜恐惧独自驾马车,拔出佩刀果断地披荆斩棘,不惧滚石滑落,不惧脸上被划破,双手已被戳破,衣衫刮过错乱的枝桠,她都没有退缩畏惧过,只有一颗孤注一掷的上山的心。那一刻,纪忘川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莫名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