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到底不是个榆木脑袋,对锦素并非全无怀疑。她同情锦素惨痛的遭遇,起初那些过激的惧怕男人的行为,在这几天逐渐得到缓解,按说受了倭寇的淫掠,女科方面总该痛楚难言,她却始终不愿意让大夫替她验身。“锦素姐,你有没有骗过我?”
一瞬间气氛凝结到了冰点,似乎呵气成云。“琳琅,你要相信我,我从未害过你。”
渐渐地,琳琅再不言声,许是心疼的久了,耗费太多力气,沉沉昏眠而去。
翌日辰时,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雨丝,粘缠的味道好似诀别的情人之间浮动不安的情愫。都说下雨天,留客天。纪忘川挽留了陆彦生,邀他在福州城暂居几日,起码等雨停了再继续启程。
琳琅一身飞霰垂髾服,她本就生得一副妙入人心的好相貌,这番打扮之下,益发猗靡深婉,弱风拂过,扬袘恤削,翕呷萃蔡,美不可方物。
纪忘川延伫在福州城市舶司衙门的阀阅前挽留,陆彦生回头看琳琅,只见她一手搭在锦素手腕上,另一手牵起裙角,优雅地走上羽盖,随车伺候的人垂下那道薄如蝉翼、形似锦帛的竹帘,自此彼此即便相隔不远,终究隔了一段山重水复的心路。
羽盖上的竹帘轻薄,可以看到大概的形貌,但是表情和眼神却被敷衍下去。琳琅瞥了下眼,往纪忘川的方向望去,他与陆彦生含笑作揖,客套了一番后,亭亭玉立在阀阅前,深紫圆领袍,腰系革带,六合靴,头戴折上巾,肃穆昂然,清远自清,从哪处看都是齐全周正。
纪忘川望了眼灰蒙蒙的天,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往琳琅行车上跑。赶车人移开了轫木,车轮朝前滚动起来,沾着湿漉漉的雨水,绝尘而去。他的心无限下沉,几乎要跌碎在泥淖中,走在润雨如酥的天幕下,踉跄地走了一步又一步。自从知道琳琅是月氏遗孤起,他甚至动过要给她物色婆家的念头,真真是可笑透顶,如今只是这样的分别已经刮骨割肉般痛不欲生,若是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抱,他也许会冷血屠戮别人的全家。
琳琅捏着拳,屏住呼吸,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怕再多看一眼,多一分留恋与期望,也许就会不由自主地扑向纪忘川的怀抱。
他慢慢地走在缠绵细雨中,直到羽盖完全消失在如雨如烟的晨色中。行至一处杳无人烟的雨巷,一身缂丝绣花的绣衣飞身至他跟前,项斯单膝半跪。“主上。”
他垂首看了眼项斯,目空如洗。“起来回话。”
项斯说道:“属下向十七名困在倭人淫岛上的女子打探过,从未有人见过锦素此人,那锦素来路不正,其心必异。主上让锦素继续随行在琳琅姑娘身边,恐怕对您二人之事会有阻滞。”
“她的目标是我,不会加害琳琅。”雨丝黏在他五黑卷翘的睫毛上,英姿勃发的少年郎,添了一分儒雅的书生气。“让邹明派人摸清锦素的底细,顺着她的底子,也许能摸到人皮藏宝图的来历也不定。”
“主上,一直是属下……”
项斯对他的安排颇有微言,他打断道:“至于你,我另有安排。从今日起,沿途保护琳琅周全,到了陆府上,时刻盯着陆白羽那厮。那厮心术不正,对琳琅贼心不死,即便是兄妹相称,恐怕会行龌龊之事。况且,陆白羽手上曾有人皮藏宝图的真迹,谁能肯定真迹确实毁于火中。”
正文 第九十六章绝尘别(二)
项斯双手一供,说道:“主上,所言极是,属下领命。”
纪忘川把他的私心说得合情合理,于公于私,都必须严密监视陆白羽的一举一动。项斯唯有领命告退,任务虽然儿女情长,好在琳琅品行善性,姿容绝美,即便日日望见,也算是一桩美差。
杀伐决断,冷漠如冰的绣衣司主上动了凡心,甚至以十头牛都拉不回的姿态,只能越陷越深。他拢了拢被风吹起的袖管,负手大步流星走回市舶司衙门,朝廷颁令已下,该是他凯旋归朝的时刻。
夏暑正烈,尤其晌午时候日头高挂在镜面似的天空上,明晃晃地反射着瘆人的光亮。
蓉姑姑坐在杌子上,跟前搁着一大碗冰,一柄团扇扇着冰块融化,陈其玫蹙胸在平滑阴凉的竹榻上辗转翻动,冰块融化降低的温度丝毫不能平复她焦热的情绪。陈其玫憋着一口怨气,不吐不快,索性从竹榻上坐起身来。“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夫人,宽宽心呐。”
“宽心,怎么宽心?”蓉姑姑安慰的话显得词穷,陈其玫夺过她手中的团扇,自顾自唰唰扇风。“老爷是脑子被驴踢了吧,那丧门星好不容易被我扫出去,现在又低声下气给求回来!求回来就求回来,还非得以嫡女的身份,当我死了吧,我怎么能生出这么个祸害出来!”
“夫人,您暂且忍忍,跟老爷闹僵了对咱没好处。”蓉姑姑脑子精明,一心替主子谋前途。“老爷要认下琳琅就认下了,女大不中留,指门亲事对付了,总好过少爷心心念念要往府上娶。依我看呐,错有错招,至少断了少爷的念头。琳琅入了府上,至多住上个半年,赶紧给物色一门亲事打发了就省事了。”
陈其玫又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厉害缘故,只不过一时气上心头蒙了心肝。“眼下的确不宜忤逆老爷,白羽出了这等子荒唐事,要是再惹他不高兴,保不齐这陆氏茶庄要落进别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