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忘川浮起凉薄的笑色,颔首致谢。他有顾虑,对琳琅的失踪与寻回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与邵元冲依旧保持着谦恭有度的距离。“都督的恩情,铭刻在心。只是寒舍简陋,就不邀都督移步,他日必定登门致谢。”
“琳琅姑娘受了惊吓,势必疲累了。”纪忘川刻意生疏,他也不便热脸贴上,笑了笑说道,“纪兄看顾好姑娘,那我就告辞了。”
纪忘川礼数齐全,拱手相敬,邵元冲告辞后,纪忘川紧抿嘴唇,脸色白煞煞的,把她拥入怀中。情态纠结万千,柔肠百转,一千个担忧,一万个心疼,却不得不紧巴巴地掐着嗓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同你说过,不必出门,在嘉树等我,为何这么不懂事?”
琳琅委屈地眨了眨眼,从系在腰带上的香包里取出一小包碎草药。“我去药铺按照这个方子去抓药,谁知路遇贼人被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后来被两个带刀侍卫救下,那些人就把我带去了螭阳楼,邵元冲亲自把我送到这里。”
他抚摸着琳琅脸上的淤痕。他暗下嗓子,说道:“你替我去抓药?”
琳琅点点头,捋平他绫罗锦袍胸口处的褶皱,说道:“您那治枯草热的方子不能断,我寻思着您经常喝一顿忘一顿的,尤其是我不在您身边的时候,您肯定不记得喝药,趁着您出门的工夫,我正好抓药熬煮,再入炉子里练练,做成一粒粒的药丸,每日服用方便了,日久年深的自然就断根了。”
他不忍心在苛责,一言一句都在替他着想,他哪里还有资格责怪她?“琳琅,是我错了,不该让你孤身一人住在这里。”
琳琅问道:“那您还走么?”
他皱了下眉峰,斯须就舒展开来,“即便要走,也会与你同行。”
琳琅慎重地问道:“老爷,如果有一天,我成为您的负担,怎么办?”
他打趣回道:“你一直都是呀。”
“您这么说,我可不高兴了。”琳琅嘟囔着,推开大门上的铜环,往嘉树门槛迈进去。
他随后跟上,边走边说道:“你回房歇着去。”
琳琅扭头看了他一眼,“晚饭怎么办?”
他硬着头皮,却一脸淡定,说道:“我做。”
琳琅受宠若惊,咧着嘴笑道:“老爷,你可真能干,那琳琅这就回去歇着去。”
他满口答应的后一秒当即后悔,可房门哐当合上,他没有反悔的余地,只能硬着脖子走进厨房。
琳琅坐在杌子上,推开窗沿的缝隙,看纪忘川犹豫地走进厨房,那模样可爱得紧。她抿唇一笑,从梳妆盒里取出牛角梳,散开满头潮湿的长发,一缕缕地梳理开去,如岁月浮华又泥泞的岁月,却总是一往无前,又一脉相承。
那时还年幼,可记忆零散成星星点点,总在某个特定的时期,特殊的人身上交汇成了一段回忆。有一次月望山出门去河南采办信阳毛尖,她哭闹要跟着去,月望山拗不过她,只好带她随行,那便是她年幼时见到邵元冲的一次经历。
记得那时邵元冲年少英俊,英姿勃发,如同鼎盛的阳光遍洒金辉,她觉得这个叔叔真好看,不由多看了几眼。之后一连十天,月望山在邵元冲府上密谈了十天,琳琅在邵元冲府上把河南小吃几乎吃了个遍,整整吃了十天的韭菜盒子、炸肉盒、菜蟒、枣锅盔、灌汤包、烧饼等等,月望山总是宠溺地摸着她圆鼓鼓的小肚子,教训她下次不许再吃这么多。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随心言(一)
琳琅问爹爹,为什么每天都和叔叔有这么多话要说,都没有空和琳琅聊天,她只能吃吃东西消磨时间。爹爹笑着看她,说叔叔有大志,爹爹有心推波助澜。琳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何谓“大志”她不清楚,应该比芝麻更大些吧,大芝麻简称“大芝”么。
直到重见邵元冲之时,十多年过去,时光打磨掉了他青春的棱角,他圆润光满,四十不惑的年纪让他的野心益发成熟。琳琅豁然开朗,十多年前的“大芝麻”应该是他心怀的远大志向,位高权重,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的节度使的大志,不染指江山霸业,那又是何?
邵元冲接近纪忘川便是为此铺路,琳琅渐渐明白,家族的使命无法忘却,她也许能从邵元冲身上寻得掩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