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明咧嘴鄙夷一笑,道:“她不敢骗我。如若你不信我的手段,大可以自己再去问。”
纪忘川不理会他们男人之间的芥蒂,兀自问道:“她的上线是谁?”
“苏什米塔。”纪忘川扬起脸看邹明,这个名字显然不是中原人,邹明赶紧回话道,“玉堂春的王馥春,巧舌莲花的鸨母。”
纪忘川哼了声,王馥春他自然知道,她经营一家玉堂春,迎来送往都是达官贵人,招待了一批一批口无遮拦的男人,玉堂春就是变相的消息中转站。十八伽蓝这个组织的名字太过招摇,难道与项斯找到的画卷十八伽蓝朝圣舞有关?那么他有一个更大胆的假设,二十多年前崇高祖薨逝后,宫中消失了十八个舞姬,二十年来,绣衣司奉命追查十八张人皮藏宝图,藏宝图描绘在女人的身上,莫非那就是失落的十八张人皮藏宝图的所在。这十八伽蓝明知身上背负着被人觊觎的使命,一旦落入朝廷之手必定劫数难逃,却不逃走他乡,她们在等待什么,抑或找寻什么?
他抿了口茶,茶却凉了,错失了最佳的温度。但凉茶入心,却让他益发清醒。人都是惧死的,除非有极其强大信念支撑下去。崇圣帝要找寻的原本就是宫廷之物,历朝历代都是代代相传,偏偏到了他这一代藏宝图却描绘在了异族女人身上。难道崇高祖去世前,故意将藏宝图分别收藏,他到底要提防谁的窥测?难道崇圣帝窃取了崇高祖的江山,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崇高祖临死前留下了最后的伏笔,而十八伽蓝之所以冒死留在大江国,就是为了等待真正的君主降临?
那他现在所为究竟是替天行道,还是逆天而为?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说道:“留活口了么?”
邹明语带讥笑,朝项斯扫了眼,项斯脸上挂不住,只好别开头。“只是吓唬了下,就招认了,木驴刚架上,就吓昏过去了。就这么个软骨头,还值得费大劲?”
“暂时留她性命。”
邹明和项斯在那一刻显示出了默契,同样狐疑地看他,但他们不敢怀疑主上的决断,没有人敢挑衅绣衣司主上的权威。锦素的生死根本不值一提,但主上发话留命必定有非留不可的深意,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想让她死。
项斯请命道:“主上,要不要去把那个鸨母抓来问问?”
“项斯,派人盯着玉堂春,暂时按兵不动,王馥春每天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都要一一记录在案。”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螭阳局(二)
纪忘川心里摆出了一张错综复杂的谱,王馥春身份有疑,如果她招认出二十多年前的宫廷秘闻,那么他到底该替崇圣帝灭口,还是向崇圣帝呈上?崇圣帝心思阴鸷,若他真是夺位继承大统,那么知道真相的人必定会一一扫除,他也就成了横陈在崇圣帝脚下的另一具尸体。
他努力聚精会神在绣衣司处理公务,但是精神很快就涣散开去,心底总是郁结着浓浓的不安。琳琅一人在嘉树等他,而他们又暴露在邵元冲眼前,他猛然想到一旦琳琅落在邵元冲手中,而邵元冲以此为要挟让他做反,他会如何自处?
他霍然起身,大步流星离开无厌藩篱,跨上青骓便是无休无止的疾驰。是他短视了,这阵子耗费心力的事情实在太多,他疏忽了琳琅的周全。家国天下,他效忠的陛下,顷刻之间变成了窃国叛父的乱臣贼子,他即将要迎娶芙仪公主,这一桩桩烦心事就像鱼刺哽住他的喉咙,拔不出咽不下。
从清晨到日暮,这一程山山水水在暴雨的清洗下,变幻了无情阴冷的面孔。待他淋了一身的雨,满心期待推开嘉树的大门,原以为琳琅会迎上前数落他不会照顾自己,却为他煮上一桶热水,烘干全身的泥泞潮湿。可嘉树里檐雨依旧,人面已全非。他找遍每一寸土地,都没有琳琅的踪迹,唯有他孤零零地站在天井中,任由狂风暴雨肆虐,他已满心尘灰。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如果琳琅真是被邵元冲带走,邵元冲有交好之心,只是以琳琅为踏脚石换取他的协助,那么她暂时是安全的。
他马不停蹄地赶往螭阳楼,楼外已经有河南节度使府上的随从等候,邵元冲果然是知情人,否则断不会预先派人迎接。他一跃而下,随手把青骓马缰绳扔给候在身边的小厮,跟随这随从上楼找邵元冲。
邵元冲包下了整幢螭阳楼,坐在二楼大明间内听弹词小调,见纪忘川气冲冲地上前,扬扬手遣散了弹词的歌姬。
“忘川贤弟,这满身泥泞是为何啊?”邵元冲转头吩咐随从赶紧去备一套干净的衣裳,好让纪忘川换下这一身脏透的衣裳。
他气定神闲的做派,纪忘川压着心头的火气,冷淡回道:“不劳邵兄,小弟今日来,有一事请教。”
邵元冲摊手一比划,让纪忘川坐下说话。“但说无妨。”
纪忘川说道:“不知邵兄是否见过那日与我同行的姑娘?”
邵元冲摇了摇头,目若真诚地问道:“姑娘不见了么?”
他与邵元冲初识,但从过去的侦察了解中,此人野心庞大,却不是干偷鸡摸狗的鸡鸣狗盗之辈。邵元冲不认琳琅失踪与他有关,他单枪匹马不能对邵元冲怎样。他拱手冷静道:“既然如此,那么在下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