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忘川漠然半晌,又道:“琳琅,此事不宜张扬。”
琳琅说道:“琳琅晓得。”
他淡然地望着桌上墨黑的汤药,黑黢黢的让人慌神,说道:“我总以为我和她母子生疏,大抵是她性子冷淡,而我性子冷淡也是随了她。如今这桩桩件件,似乎把我跟她之间拉扯得越来越遥远了。若真是生身之母,何至于要苦心孤诣清算她的儿子?她总归养了我这些年,情分是淡薄了些,但若无十分的必要,我并非希望她不得好死。”
琳琅站起身想去给他沏壶热茶暖暖身子,但他默然不语,只是拉住琳琅的衣袖,低沉道:“琳琅,别走。陪陪我。”
琳琅坐在纪忘川身边,缓缓问道:“夫君,今日下朝这么早?”
对于朝堂局势,对于家府私务,他一言难尽,唯有喟叹道:“入冬之后,圣上越发懈怠,上朝也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朝堂终究是要动荡了。”
琳琅投入他怀中,希图给他片刻的安慰,不至于那么痛心到撕裂,她懂他冻到彻骨的心扉,抚养成人二十余载,居然当面不识真面目。琳琅咬了咬嘴角,心碎不忍,可总归要提一提醒。“这……芙仪公主服用助孕汤良久,恐怕体内略含毒性,若是有孕,于胎儿不易,还得请大夫调理为好。”
琳琅这番大气更叫他感动,之前不与她和盘托出,是怕她与芙仪争执,若是破口说出秘密,引起杀身大祸,如今看她这般沉得住气,冷静睿智,令他刮目相看。他索性把实情说破,也好让琳琅放心,他的夫君从开始到现在至将来,从心到身体都完整属于她一人。
他环抱这琳琅,柔柔说道:“芙仪不会有孕。”琳琅扬起眸,疑惑望他,他继续道,“我与她从未圆房,何来成孕之说。”
琳琅瞪大眼睛,问道:“你可是讹我么?”
纪忘川道:“天地为证,岂能骗你!”
琳琅掬着纪忘川的脸,眸中波光潋滟,她惊喜,而后又是心疼,他一个人承受了太多的委屈,芙仪这么颐指气使的个性,岂能被他置若罔闻,投闲置散随意糊弄。纪忘川拂过琳琅的脸,枉凝眉头,说道:“旁的事不必多虑,好好将养着身子,天塌下来由我顶着。”
琳琅懂事的点点头,眼下她帮不上忙,让他在自己身上省心,恐怕是她唯一能替他做的。从纪忘川的言谈之间,萌生了对当今圣上的反意,与邵元冲结盟做反之事应该不日而成。“夫君别担心我,我晓得照看自己让你省心。”
“那就好。”纪忘川抚着琳琅的背脊,心里兵荒马乱的,还好有琳琅是他唯一安定的寄托。“我这阵子有些忙,怕照看不上你。芙仪那头,我看近来消停了些,她再是招惹你,你也莫去理会她。只要她还想当这个神策大将军夫人,她就不敢不顾我的面子。”
他掷地有声的一言一语,叩在琳琅心间化成润物细无声的清流。他曾看过夜市集会上的撒耍,走钢索的人不依凭任何外物,凭着心与身的统一走在高悬的钢索上,钢索下围观人群要么呐喊,要么起哄,冷暖只有走在钢索上的人自己知晓。他又何尝不是那个走在钢索上的人,总有一天钢索会断,他只是要与时间竞速,在钢索断裂之前,率先达到另一端。
同琳琅交代了几句,他便走出神策大将军府,两三个起落后,人已经翻出几条长街外。长安城无厌藩篱的墙壁上整日都燃着巨烛,没有开一扇窗,十二时辰都在无尽的黑暗中,在这里时间的流逝是磨人的,有一种压逼人的紧迫感。
纪忘川坐在圈椅中,嘴唇抿成凉薄的弧度,在无厌藩篱中犹如最阴毒无情的判官,执笔掌控生死,而他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生死。他用一勾苍凉的笔墨,在卷宗首页写下了“纪青岚”三个字。
项斯垂立在纪忘川跟前,死寂的宁静让他脊背发寒,纪忘川从未如此冷漠,他的一笔一划写得异常用力,仿佛这一生都不会再写下这三个字。他看到“纪青岚”三字,心中震惊,可主上不发话,他自然不敢多嘴发问。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一叶目(一)
他抬起头,眼眸暗淡无光,手中卷宗凌厉一扔,项斯稳稳接在手中。“我要知道她所有的事,来历,年纪,子嗣,凡是你能查到的我都要知道。”
项斯不明所以,为难道:“主上?这……”
纪忘川说道:“去办。”
项斯躬身领命,转身要走,当即被纪忘川喝停。“此事绝不能张扬,若是传出去,你知道后果。”
主上从未如此审慎过,调查纪青岚,无疑把他自己的身世推倒重来,身世成谜,是否会惹起轩然大波?
纪忘川问道:“苏什米塔可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