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仪绷不住情绪嘤嘤而哭,躲在项斯的怀里哭诉,气若游丝地说起亡故的孩儿最后的片段。孩儿那不人不妖的身形,芙仪每次回忆起来,心脏都会在一刹那停顿过似的。她的父亲一剑贯穿孩儿的身体,那声嘶力竭的哭泣,连夜空都为之震裂。
项斯听她娓娓说起,感同身受,不得已留下男儿泪。他从未见过他的孩儿,原来未曾见过也是中福分,至少没有芙仪那种锥心之痛。
离开嫣华宫之时,已是黄昏落暮,这个季节雨水多得泛滥了些,大抵老天爷也有太多伤心事。
项斯落寞地撑着伞,黄昏的宫巷绵长而清冷,西北风卷地,冻得他心瑟瑟发颤。静如站在拐角处,看到项斯的身影忙上前屈膝请项斯回蓬莱殿一叙。
琳琅见着项斯风尘仆仆而来,裹了一身厚重的紫貂大麾等着他。项斯很意外,连忙小跑上去请安。“贤妃娘娘,您急忙找微臣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琳琅压低声音道:“项大哥,让您走这一趟确实有些难以启齿。此事皇上尚未开出案卷,可我心中不踏实,死前相互无人可以托付,还请项大哥百忙之中忙我查一查。”
项斯不问因由,满口答下。“您但说无妨,项斯必定竭尽全力。”
琳琅谨慎说道:“数月前,御医赵永康无故落水身亡,因着此事也许牵扯到邵文淑,为了安抚邵元冲,暂时不予追求。自邵文淑离宫后,这后宫看似风平浪静,但我仍旧想查明实情。赵永康生前见过何人,他失足当日发生了何事,他为何会经过凤阳阁?零零总总的细枝末节,还请项大哥帮忙打听一二。”
项斯粗略了解了过往,赵永康是专职料理贤妃身子的御医,若不是意外身亡,那就会牵扯到贤妃身上,到底是无心之失,还是有心人故意要赵永康的命,此人到底是邵文淑,抑或另有其人?
琳琅正在和项斯叙话,静如匆匆从游廊下赶来回禀,“主子,皇上来看您了。”
琳琅桃花眼一瞟,跟项斯说道:“此时拜托项大哥了,外头冷,恕我不远送了。”
项斯退下,躬身道:“娘娘保重身子,项斯记下了。”
琳琅回屋,静如跟随在身后,“主子,那咱去开门迎接圣驾?”
琳琅又想见他,可想起当日苦苦相逼,如芒刺在背,嘴上不饶他,“只管回他,本宫已经歇下了。”
静如道:“您这未用晚膳,怎么就睡下了?”
琳琅转念一想,“那便说午歇还未醒。”
天色渐渐擦黑,午歇和晚膳之间的尴尬期,这些借口都太拙劣。琳琅已经闭门谢客整月,整日消磨皇上的耐心,就怕有朝一日真的失了君心,后悔莫及。
静如看琳琅好言好语劝不动,心里有着实担心在这么闹下去,过犹不及,蓬莱殿真成了另一个冷宫。“主子,您就不怕皇上去别的宫?”
“去别的宫才好呢。”琳琅嘟着嘴,站得久了腰酸腿疼,坐下来缓缓气,低声道,“你可知他狠心要落胎。他为了保本宫的命,狠心要我们孩儿的命,反正横竖本宫活不长,还不如落个不通情理的名声,让他厌烦了,将来我一命呜呼了,他也可以转投他人怀抱。”
静如一时语塞,都只当贤妃任性,谁知任性里还包含了一层沉重的爱意。宁可孤单一人走,也不想拖累皇上后半世的念想。
外面人声响动,张希贤叩了殿门,一手搭着拂尘,躬身跨入门内,“贤妃娘娘,皇上说今日有喜事与您说,让御膳房备了晚膳,还请贤妃娘娘若是正在午歇便缓点起身,若是准备睡下,不如等皇上一起用了晚膳,一并睡下。”
这口谕传得真害臊,但把琳琅的托辞破解得分毫不差。静如不禁扑哧一笑,皇上真是贤妃肚子里的蛔虫,对她拙劣的借口一手掌握。
尉迟珩拾级走上游廊,穿过滴水屋檐下的一溜宫灯,走入琳琅屋内,笑容潋滟,“贤妃今日精神不错,午歇过后,整个人容光焕发。今日朕特意来恭喜贤妃,故而朕便留下陪贤妃饮上几杯水酒庆贺一番。”
琳琅稍微一怔,不知道他葫芦卖什么药,但伸手不打笑脸人,看他笑得贼溜溜的,也不好意思当着下人的面落了他的面子。“您说得真蹊跷,我有什么喜事可以贺的,您若是要留下喝酒,只管留下便是,整个后宫都是您的地盘。”
琳琅对他的态度有所缓和,他乐得大摇大摆坐下来,嘱咐道:“朕今日心悦,留宿蓬莱殿,传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