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1977年美国国家航天航空局向太空发射两架太空探测器,分别是旅行者1号和旅行者2号。他们即将驶出太阳系,飞向更深远广袤的银河系。
那真是个好老师,大家的兴趣一下都被激发了。以后凌彦齐还经常去他家吃饭做作业。要是哪天师母炸了花生煮了毛豆,杨老师喝点小酒,来了兴致,也给他开点小灶。他讲过一件事,至今凌彦齐都印象深刻。
旅行者2号在离开土星时,照相机坏了。nasa工作人员对其进行遥控维修,但是不知道有没有修好,因为茫茫宇宙中,没有一个可以对焦的东西来测试相机。直到5年后,旅行者2号飞到天王星,拍了张照,才确认相机修好了。
凌彦齐听入神了。还没好好念过书的他,没想到过宇宙会是如此的静谧和深邃。探测器承载着全人类美好的祝愿和期待,然而实现的方式,确是——孤独而无止尽地向深渊划去。
杨老师的眼里反射天花板上吊灯的光。他也曾有过梦想,他半途放弃了梦想。他说:“彦齐,你看,科学就是这么枯燥又有趣的事。旅行者飞行27年了,参与这个项目的科学家,说不准都退休了。而我们只能等待,也还在等待。”
卢思薇倒是很开心他不再想当作家,而是立志要做天文学家。后者比前者,当然要高级得多。她知道这个宇宙间还有数不尽的星体未被观察到,她期待有一个新的天体,能以她的儿子命名。她更知道教育孩子,要舍得投资,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起跑线?她嗤之以鼻,她卢思薇的儿子才没有起跑线,他一生下来就乘着直升飞机。
所以当初二结束的那个暑假,凌彦齐每天都在市图书馆,留连在物理天文学那两个书架前,她送了一份大礼给他。她把他们在清泉山顶的别墅天台,改成了玻璃房。她为他配置了顶级的天文观察设备。
凌彦齐有点开心,又没有很开心。以他那时的天文学造诣来看,他才刚刚入门。他以为卢思薇最多送架几万元的望远镜。
他也咨询过杨老师,也说不需要太好的设备。对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孩子来说,一来,他缺乏天文观测的专业知识和操作能力,二来他所在的班级为出国班,学业繁重。他不建议他在这上面耗费过多时间精力。
谁料凌彦齐走到天台,推门而入,简直就要被他妈给吓死。卢思薇是个能力超群的女人,她的母爱自然也要夸张好多倍。
半个天台被玻璃全封闭起来,屋顶也是玻璃穹顶。卢思薇为他演示,摁下开关,穹顶的天窗缓缓向一侧退下。她招呼凌彦齐过去看望远镜:“这是我专门派人去国外买的。你看喜不喜欢?”
凌彦齐能说不喜欢么?那是德国apm出品的专业级天文望远镜,光是304mm口径的apo主镜,便要150万人民币,再配上赤道仪、ccd显像系统,以及这半径超过2米的天文圆顶,他也只能算个笼统的金额,不到五百万,怕是搞不下来。
他家的天台,俨然成了专业级别的天文观测场所。凌彦齐只想,他妈怕是被人忽悠了,以为他书架上那些深邃迷人的星空,都是能在望远镜里看到的。他还是适应不了卢思薇的暴富思维和行事风格。
他脸有难色,向卢思薇坦白,这些高精的仪器他压根就不会摆弄。卢思薇马上就从香港找来一位顶级的天文观测发烧友,每个周末都来教他。
在她的殷殷期待中,凌彦齐愣是硬着头皮,好多个深夜里,自我拘囿于玻璃穹顶之下。
那片广袤幽深的黑暗,越来越失去吸引力。
到了初三,凌彦齐以学业繁忙为由,拒绝再上天台。
很快卢思薇就发现他在谈恋爱,对象便是杨老师正在读高二的女儿,顷刻就怒火燎原。原来凌彦齐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要欺骗她。他只是想去那个杨老师家,所以假装喜欢天文学。
怒火很快就将这次初恋烧成灰烬。杨老师一家不知去了哪里,他无处去寻,也没有时间去寻。他以为起码自己是安全的,结果下一秒卢思薇就将他绑上飞机,空投到新加坡。
卢思薇说,反正是要出国留学的,无所谓早三年还是晚三年。
为什么是新加坡?因为只有四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方便她来往探看;因为那里有她在海外的第一个地产项目,方便派人监视;那里还有姑婆。
卢思薇一个电话,这个即要退休的七旬老人,未有任何言语,拎着两个旅行包,当天夜里就坐巴士赶往武吉知马的公寓,前来照顾他的起居。
在新加坡的十年,凌彦齐也有过别的兴趣。
最初是画画,因为画画不用和人交谈沟通,画画可以让人一呆就是五六个小时。只不过,画得太专注、进步太快,让人误以为他是要考美院。
卢思薇特意跑过来和他谈心。她也后悔之前的手段过于粗暴,虽然儿子还是很听她话,但看她的眼神里,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她放低身段劝他:“画家挣不了钱,画家的心还过于敏感脆弱,他们没法融进这个世界,到死都是悲哀痛苦地活着。你看梵高是不是?高更是不是?”
凌彦齐意外地看她两眼,她还知道高更,看来是做了功课来的。他问卢思薇:“你不刚做完手术?”
卢思薇意外他怎么知道,她没告诉他。
“四姨和我说的,说几年前就查出来有子宫肌瘤,可你一直没理会。直到今年体检,结果出来后,医生不放你走,你才去动的手术。”
“我哪有时间住院。不就长了个瘤?我没事。”卢思薇压根就看不起她身体里的那些小肉瘤。“要不,这两天妈妈陪你在新加坡好好玩两天。”
其实她的行程早就排得满满的,后天要飞美国,参加一个建筑智能化峰会;要去北京,主持北京总部的乔迁剪彩仪式,然后还要去武汉参加母校八十年的校庆。等她飞回s市,又是新一轮的马不停蹄。
凌彦齐记得,他十岁生日那天,卢思薇特意赶回来为他举办生日会。
难得的——是以他为主的派对,他便请了不少的同学去。十岁的孩子也有市侩精明的一面,虽然他们之前就晓得凌彦齐的妈妈是个老板,但不知道是哪种分量的老板,这会全都羡慕他,是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
那会因为卢思薇,他整个人是很虚荣膨胀的。可生日会举办到一半,卢思薇就要去楼上开电话会议。直到吹蜡烛许愿,都没下来。
这样的工作会议,只要她在家,从来不曾间断过。凌彦齐很小时就知道,公司每天都会发生新的、了不起的大动向。不是项目开工,就是项目开盘,要不就是项目入伙,再者要去竞拍土地,要去收购公司。每一天,都没完没了。
他都长大了,哪还能霸占她如此珍贵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把猫舌笔掷回笔筒,平静得看着眼前的画布,然后就说:“我没有要考美院,只是这里连个玩的朋友也没有,打发时间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二更。
☆、021
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听话,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村上春树舞舞舞
卢思薇大为意外和放心:“那就好,你打算考什么学校?”照她的安排,凌彦齐最好能去英国。等他放暑假,她便休一个星期的假,带他去那边逛一圈。
“上个月我去nus(新加坡国立大学)转了一圈。我在这里呆习惯了,就在这儿念大学吧。”凌彦齐回到书桌边,翻开课本看。卢思薇思忖,nus也不错,于是走到他身后按着他的肩膀:“有信心吗?”
凌彦齐怔住,快两年了,他未和卢思薇有过任何肢体触碰。最生气时,他还想着一辈子都不要搭理卢思薇。可他变了,人总是会变的。经历过事,把命运中突如其来的沙尘暴捱过去,眼里心里才看得到四季景色,看得到人心亲疏。
他知道卢思薇爱他,比谁都爱他。他又无法遏制地想原谅她。
“还有一年时间,我会好好努力。这两天我不出去玩,你就在这里呆着,呆着就行。”
人人都说卢思薇是个女强人,是个金刚。可他见过她哭,见过她手足无措,只认为她是他的母亲。她刚动了手术,哪怕是个不那么要命的手术,她也需要休息。
他如愿考上nus。母子的关系也有所缓和。哪怕他去念的是中文系,卢思薇也没阻拦。他还算过了几年无拘无束的生活。他迷上架子鼓,敲打了一年,后来更是去学dj,偶尔去酒吧里兼职表演。卢思薇都未再拿那套“靠不靠谱,挣不挣钱”敲打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