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先生低着头不声不响地跟在后头,燕王殿下明面上骂的虽然是宁白羽, 可显然是杀鸡儆猴, 这事说到底是他挑的头, 自觉认罪领罚才是正经。
两人各怀心事地走到梁玄的床前, 只见那山越女子站在床边, 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们,嘴角还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小人得志!宁白羽忿忿地想,脸上不由自主地带出点不满。
梁玄皱了皱眉。
宁白羽行了个礼道:“殿下有何吩咐?”
“宁参领,孤不过昏睡这几日,你的长进可真是一日千里。”梁玄冷冷道。
宁白羽听出他语气不善,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燕王殿下动怒, 只好往地上一跪,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认罪:“仆知错, 请殿下责罚。”
“你且说说, 错在哪里?”梁玄反问道。
“......”宁白羽傻了眼。
“这便是知错?”梁玄差点气笑了,“依孤之见,你非但不知错, 还自觉为孤觅得解药,居功至伟,是不是?”
果然是为了这一茬!丁先生憋出了一脑门的汗,捱在一边,尽量让自己不起眼。
“宁参领,孤身中奇毒,神志恍惚之时,将营中诸事托付于你,是指望你主持大局,与吴将军互为照应,将营中诸事安排妥当,不是让你擅作主张,让一干精兵强将替孤漫山遍野找什么解药。你身为一军参领,却轻信此等无稽之谈,甚而以性命威逼无辜女子行此荒唐事,岂非令孤贻为天下笑柄?”
宁白羽道行浅,被他三言两语说得愧悔难当,红着脸叩首道:“仆真的知错了,请殿下严惩。”
丁先生哪里听不出燕王殿下指桑骂槐,不敢继续装死,跪下替宁白羽求情:“殿下恕罪,此事是老朽擅作主张,思虑不周,宁参领也是救主心切,殿下要罚便罚老朽罢。”
梁玄虚扶了丁先生一下,眉头这才松了松,对白羽道:“既然丁先生开口替你求情,孤也不苛责你,自去领一百杖便是。”
宁白羽常年习武,身子骨皮实,换个人不一定捱得过一百杖,这惩罚不可谓不重,不过宁白羽还是甘之如饴,心服口服,忙不迭地跪拜谢恩。
“且不急着领罚,”梁玄忖了忖又道,“先带董娘子去安置,务必找信得过的人看守着,不得有半点闪失。”
宁白羽对这告刁状的山越女避之唯恐不及,但是主人有命不得不从,只得不情不愿地道:“董娘子请随我来。”
梁玄看向董晓悦,整个人软得像个水母精:“你先去罢,缺什么同白羽说便是,身上的伤小心些,睡觉时莫要压着......待我能下地时便来看你。”
宁白羽和丁先生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来没见过燕王殿下这么柔情似水的模样,对象还是个来历不明的山越女子。
丁先生算是知道了什么叫作茧自缚,他以为找的是解药,没想到给自己找了个太岁。
宁白羽带着董晓悦出了营帐,丁先生也想趁机开溜,却被梁玄叫住:“丁先生请留步,孤还有事相问。”
丁先生只得收住脚,退回梁玄的床前,躬身问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先生请坐。”梁玄指了指坐榻。
宁白羽是他家臣,可以随便骂,但是丁先生是幕僚,年事又高,梁玄平日都是以礼相待,十分敬重。
丁先生很有眼色,刚才他对着宁白羽那一番指桑骂槐,句句说的都是自己,此时哪里敢真的坐下,老老实实地垂手站在一旁。
梁玄没再坚持,看了他一眼,问道:“丁先生,你我相知多年,孤就不与你拐弯抹角了,孤身上的毒究竟如何了?”
丁先生忙请罪:“殿下恕罪,老朽……”
梁玄截断他的话头:“孤知道你方才有所顾忌,眼下没有旁人,直说便是。”
“殿下突然醒转,身上的毒却并无消散的迹象,老朽方才为殿下把脉,反倒有毒入心脉之兆……不过依照常理,毒入心脉断然没有生理……”
“可孤还好好活着。”
丁先生掖掖汗:“老朽医术不精,着实惭愧,许是殿下天潢贵胄,有真龙护体,令那邪毒一时半刻不能得逞,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老朽斗胆说一句,求殿下莫要怪罪。”
“先生请说。”
“传说此地山越与三苗遗民颇有渊源,颇擅炼毒,以“药女”解毒之法虽似无稽之谈,庶几有些效验。老朽斗胆,恳请殿下为天下苍生计,再试一试这解毒之法。”
“此法对董娘子有无损害?”梁玄问道。
丁先生见他对那药女如此上心,就怕他问到此节,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梁玄见他欲言又止,心往下一沉:“先生但说无妨。”
丁先生一脸为难地道:“据老朽推断,药女可将殿下之毒引入自己体内,故而……”
“所以是用她的命换孤一命。”
丁先生无奈地点点头,他号称算无遗策,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燕王殿下会对解药上心,这叫什么事儿!
“殿下,老朽与你直说罢,这董娘子自小服食毒物,毒性早已侵入血脉骨髓,即便不为殿下解毒,也不过剩下三年五载的性命,倒不如……”
“此事不必再提,”梁玄打断他,“孤心意已决,先生不必再劝。”
他这么说就是真的不留余地了,丁先生无可奈何道:“山中兴许还藏着别的药女,老朽加派人马,再去山中搜寻。”
“不必了,”梁玄斩钉截铁道,“死生有命,以人命相续有违天和,如此苟延残喘倒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殿下……”丁先生苦不堪言,心道您倒是不怕死,可我怕啊!
他左挑右选,认定这位是明主,这才义无反顾地投入他的阵营,当初看面相明明是个福寿俱全之人,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偏偏是个英年早逝的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