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笑起先并不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但很快,他脑中窜过了一个念头:巫十三和白汀之间是有联系的。
而且是异常紧密的联系——他体内有白汀的一缕仙魄。
这个念头越来越膨胀,很快占据了穆笑的所有思路。
他忽然找到了一个应该能够制住巫十三的办法。
穆笑将春山行抛给了长桑。长桑一手接住,满脸诧异:“怎么?”
他话音才落,穆笑已经提剑冲了出去。
巫十三一直盯着穆笑,终于等到他冲出来与自己面对面,脸上顿时露出似笑非笑的狰狞表情。
他自然是记得穆笑的,而且还记得白汀提到穆笑的时候,脸上那种掩饰不住的快乐。
巫十三不是蠢人,他看出了白汀对穆笑的感情。
那时候他还尽力地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可怜的、羸弱的、无助的混沌,因而劝了白汀几句。
白汀很幼稚。当时的巫十三这样想,今日的巫十三也这样想。
幼稚到,她只听说过混沌,却从未见过真的混沌;只知道混沌都是邪物,却不知道邪物最擅长骗人;甚至幼稚到会相信混沌说的话,并且真心诚意地,怜悯着巫十三。
然而在巫十三看来,白汀最幼稚之处,是她爱上了自己制造出来的精怪。
“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山神。”白汀笑着说,“你若认识他,你也会喜欢他的。他不说话的时候总像是在笑,心地温柔善良,凤凰岭上的其他精怪也都喜欢他的。”
巫十三当时嫉妒穆笑,到今日也一样嫉妒穆笑。
他不知道自己嫉妒穆笑什么,是嫉妒他被白汀信任和爱着,还是嫉妒他被白汀盛赞:是一个很好的山神?
只要一想到这句话,他就感觉在自己身体的内部,在被巫者混乱的魂魄压制的极深深处,有什么正在痛苦地搏动和挣扎。
想呼喊,想哭泣,想抓住当日即将离去的白汀,想告诉她那些已经无法说出口的话。
巫十三晃了晃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胸口的骚动渐渐明显了,他不得不扭头往峡谷看去。
已经死去的地脉,似乎有了新的动静。
但他没有时间细想,穆笑举起剑,挟带着风声,冲着他刺来。
这是毫无胜算的一次袭击。巫十三看出了穆笑身上的所有破绽。
他哪里像是个善良的人了?他又哪里笑了?巫十三心头滚动着自己也说不分明的怨愤,黑蛇的细长蛇信狠狠从口中窜出,刺向穆笑。
穆笑的肩膀被击中了,长剑脱手而出。
巫十三正要笑,眼角余光却看到那柄长剑并没有落地,而是仍旧冲着自己刺过来。
在这瞬间,他忽然看到了穆笑手掌上新鲜的伤口。
那把剑的剑身上,也淋淋漓漓,都是新鲜的血。
巫十三霎时间涌起了一股不安。而与这股不安同时冒出来的,是胸口的一阵剧痛。
他熟悉这种痛:这是白汀的那缕本不属于他的仙魄在他的魂魄中仍旧不死心地冲撞。
他豢养的邪物们纷纷跃起阻挡,黑蛇身上窜出接二连三的巨大触爪,试图抓住那把剑。但剑的来势却完全没有被阻挡。它冲破了所有的障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破环绕在黑蛇与巫十三身边的黑色屏障,正正扎入了黑蛇的胸口。
一切不过发生在呼吸之间,巫十三已经跪倒在黑蛇上。
黑蛇发出刺耳的惨叫,粗长的蛇身在地上不停滚动,压死了不少人面猴子。在一片混乱之中,长桑飞身跃来,一把抓起了负伤的穆笑。
“你也太大胆了!”他忍不住出声呵斥,“这法子实在冒险,你就不能先跟我说一声?”
“说了他就可能听到,听到就会有防备。”穆笑忍着疼,把手压在肩膀的伤口上,“但只有这个办法,才能保证一定能击中他。”
长桑一时间竟说不出一个字。
白汀当日用自己的仙魄来制造穆笑的时候,巫十三夺走了白汀身上那一缕仙魄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今日穆笑和巫十三的血液、魂魄,竟用这种方式有了联系。
穆笑是因白汀的仙魄而生的,抹上了穆笑鲜血的那把剑,也等于带着白汀仙魄。它唤醒了巫十三体内沉睡的那一丝魂魄,二者急切地共鸣,最终令那把剑刺入巫十三真身之中,找到了白汀被夺取的仙魄。
巨大的黑蛇渐渐消失了,长剑当啷一声下,眼前只剩一个蜷曲在黑色土地之上的人。
从他白西服中渗透出来的血是黑色的,带着浓烈的恶臭,深深渗入了土地之中。
穆笑和长桑面面相觑,两人都十分惊讶:这一剑竟然能将巫十三伤成这样?
但只有巫十三知道,自己的力量之所以迅速消失,并不仅仅是因为那处剑伤。
被十三位巫者吞噬和污染了的山神,那仅剩一点点的魂魄,那令他日夜痛苦不堪的源头,似乎得到了新的力量。他不得不竭尽全力,与其搏斗。
峡谷中幽深且黑暗,血液的流失似乎也带走了巫十三的力气。白汀的仙魄因为穆笑的鲜血而蓬勃地搏动了起来,正在试图脱离混沌的身体。巫十三勉强将自己撑起来,他满腔的怨恨和愤怒,终于在片刻之后找到了可以爆发的对象。
“虫落!!!”他冲着漆黑的峡谷怒吼。
虫落听到了模糊的声音,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她侧了侧头,没有在意,继续看着前方认真刮开干涸血迹的程鸣羽。
这样的事情她其实也曾尝试做过。但那些血迹仿佛与地脉成为一体,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用什么工具,全都无法刮下一星半点。
看着程鸣羽手中的那支箭,虫落明白了真正的关键。
只有地脉的灵气才能唤醒地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