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衡脸色有些苦涩的说道:“只是下官的一些臆想罢了,贻笑大方。”
张准看看四周,缓缓的说道:“若是真的能够复淮,你必然可以名留青史。你的臆想,最好是认真的研讨研讨,或许三五年以后,或许十年以后,你的臆想,就有可能变成现实。”
曹文衡两眼顿时有些异样的眼神。张准的话,显然是打动了他。说真的,在河道总督的位置上呆了几年的时间,曹文衡对治理河道是相当热切的。他的理想,就是在自己入土之前,彻底的根除黄河、淮河两大流域的水患。
然而,朝廷目前的混乱情况,显然是无法支持他的理想的。只有张准,只有张准一统全国以后,这个理想,才有可能实现。而张准的话,毫不掩饰的表明他对治理河道的支持。如果真的能够得到张准的支持,能够举全国之力,彻底的将黄河、淮河治理好,他曹文衡的确是可以永远青史留名的。
只是,复淮,谈何容易啊!哪怕得到张准的全力支持,哪怕有举国之力,都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曹文衡做了五年的河道总督,真的是太清楚治理水患的难度了。在这个位置上,虚耗光阴很容易,想要真正做事,的确太困难了。
光是治理眼前的洪泽湖,就几乎耗尽了曹文衡全部的心血。而洪泽湖,只不过是淮河水患的一个节点而已。好像这样的节点,至少还有二三十个。有的节点,甚至情况比洪泽湖还要更加的糟糕。
洪泽湖最大的问题,就是水位抬高,严重的超出周围的地域,造成地上湖的恶果。一旦缺堤,后果非常严重。有人测算过,一旦洪泽湖全面缺堤,洪水倾泻而出,足够将方圆数百里,都全部变成一片白地,连淮安府都不能幸免。
可是,洪泽湖洪水泛滥的原因,又牵扯到很很多多的方面。要彻底的治理洪泽湖,就要将所有的方面,都全部考虑到,然后多管齐下,从多个方面入手。要是只从一个方面或者是两三个方面入手,都是无法根除水患的。摁下葫芦起了瓢,没有丝毫的意义。而在这些原因里面,最最关键的,还是黄河夺淮入海。
淮河下游地势低平,田畴肥沃,宜植五谷。在秦汉时代,把天下田分为九等,江淮田为上中(第二等),除当时的关中部分地区外,是无与伦比的。涟水等地的地质考查证明,现在已经深掩地下的黑色淤土层,那个时期还是露在地表的耕地。
古代劳动人民利用这些优越的自然条件,辛勤劳作,使淮河流域一度出现兴旺富有的景象。在苏州和常州等地还没有被开发出来之前,淮安府、扬州府一带,就是鱼米之乡了。“江淮熟,天下足。”“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等等谚语就是这种景象的生动写照。
在宋代,两淮的粮食生产,几乎占了全国粮食产量的三成以上。两淮的水稻亩产,最高已经超过三百斤。可见,两淮地区的农业,是相当发达的。然而,自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黄河——以后,两淮的农业生产,就受到了严重的影响。黄河的泛滥,给淮安府和扬州府,都带来了巨大的危害。
黄河夺淮以后,淮河上中游来水,在黄水顶托下,泄流不畅,逐渐潴积于盱眙和古淮阴城之间,使得破釜塘、白水塘、富陵湖、泥墩湖、万家湖等陂塘和小湖连成一片,扩大为浩荡的洪泽湖。一旦洪水暴涨,黄、淮交并,又把繁华的古泗州城、明祖陵和沿湖的许多村落吞入湖底。
由于黄强淮弱,黄河常倒灌入湖。泥沙淤淀,湖底日高。加上朝廷为了维持南北运河的粮运畅通,在治理黄、淮、运的策略上,采取了蓄清刷黄、引淮济运的治水方法,因而不断延长加高原来防御淮河洪水的高家堰,使之成为现在的洪泽湖大堤,洪泽湖遂成为一个著名的“悬湖”。
“倒了高家堰,淮扬不见面。”这句顺口溜可不是开玩笑的,洪泽湖高屋建瓴的形势,对整个里下河地区构成了严重的威胁。为了防止发生大面积的睡在,从明成祖朱棣时期就开始,河道衙门就积极的疏通高邮湖和邵伯湖之间的通道,以引淮入江。然而,在正德年间,淮河洪水还是冲破蒋坝洪泽湖大堤,夺路入江,固定淮河由三河经扬州入江的流路。
事实上,黄河夺淮入海的严重后果,还不止洪泽湖一处。在淮河以北,由于黄河夺泗、夺淮,使沂水、泗水等迂回交侵,逐渐潴积形成骆马湖、黄墩湖。沂、泗洪水失去了入淮的流路,遂在骆马湖以下注入六塘河,经灌河口入海。
沭河下游则潴积成扎埠、平墩、青伊湖等串联湖泊洼地,从蔷薇河、临洪河分流入海。原淮河的入海口则形成新的黄河三角洲,海岸线从原来的云梯关附近向东延伸六十公里,成为现在的海岸线。
明代的淮安府,还没有今天的响水、滨海、射阳、大丰等城镇,海岸线靠近今天的盐城一带。正是因为黄河夺淮入海,带来了大量的泥沙淤积,逐渐的形成陆地,海岸线不断的向东扩展,最终才形成了今天的地图。根据测算,在明代以后,因为黄河夺淮入海,增加的土地面积,至少有两万平方公里以上。
黄河夺淮以后,水灾连年,严重损害了两淮农业经济的发展。由于泗水和淮河下游河床的淤高,黄河泄流不畅,连年决口,甚至改道。沂水、沭水、泗水等也因失去了入淮之路而随地漫流,演成水患,这使得水患的面积,扩展到了凤阳府等地。
“说凤阳,唱风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在这句耳熟能详的凤阳花鼓歌词的背后,其实就隐藏着大量的水患带来的悲惨景象。凤阳府一带,干旱的时候,粮食颗粒无收,下雨的时候,洪水泛滥,同样还是颗粒无收。
当地的百姓,反复遭受旱涝灾害的影响,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只好大量的外出逃荒,四处讨饭,同时将这段凤阳花鼓的歌词带到了全国。因为官府的治理河道不力,百姓们自然就将所有的罪过,都归咎到了朱元璋的头上。
对于凤阳府连年遭灾的情况,作为河道总督的曹文衡自然很清楚。根据河道衙门的统计,自从成祖迁都北京以后,淮河流域共发生两百五十多次较大水灾,平均下来,每年就有一次。
沂、沭、泗流域的洪灾,同样很严重,有明一代,已经发生一百八十多次较大水灾。洪水所到之处,淹没农田,吞噬村庄,甚至毁圯城郭。今灌南、涟水等临海县份,有时平地水深竟达一丈多深,连街市都能行船。
洪水泛滥的时候,淮河以南的里下河平原地区,“自正德以来,每淮水盛时,西风激浪,白波如山,淮扬数百里中,公私惶惶,莫敢安枕者,数百年矣。”可见洪灾的严重。
浊水的到处漫流,不仅使农业连年失收,广大人民生活贫困,而且破坏了这一地区原先优越的自然条件。很多水产资源丰富的湖泊和可资排灌的河流被淤为平陆,大片沃野被流沙礓砾掩盖下去。涟水境内,有的地方流沙淤积竟达两丈多深。由于黄河夺淮造成许多河流排水不畅,还使大片土地盐咸化,成为沙卤赤地。
泗水和淮河下游为黄河侵夺后,从两淮(淮阴、淮安)北上的漕运河道,实际上是由黄河北上。黄河的不断决溢改道,则使漕运河道随之不断改变。河身的不断淤高,又导致运河水量不足,岸窄水浅,不任重载。河道衙门每年都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疏通河道,朝廷自然是深感窘迫,下面的人也是叫苦连天。
疏通河道是需要钱粮的,没有抢粮,什么都做不了。而明国朝廷,眼下最缺的就是钱粮。而且,治理河道,是需要调集大量的民夫的。几十万的民夫聚集在一起,那就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一旦有火星掉进去,马上就会天下大乱。
明国的统治者,当然不会忘记元末的惨痛教训,因此,他们要求,每次调集的民夫,绝对不能超过五万人,以免引发无法控制的动乱。当然,现在没有这个限定了。陕西流寇动辄就是几十万甚至上百万,河道的几万民夫还算什么?
张准不动声色的问道:“曹大人的基本理念是什么?”
曹文衡谨慎的回答:“治淮必先治黄。”
张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表示赞成曹文衡的理念。
曹文衡的想法的确没有错,要疏通运河,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整治黄河。要根除淮河的水患,必须将黄河这条黄色的咆哮巨龙,死死的压住。堵不如疏,向来都是如此。
即使是到了后世,新中国也是按照这样的方法处理的,在黄河的上游,努力种植树木,减少泥沙的来源,也是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才最终摁住黄河的。
只要摁住了黄河,淮河本身就轻松多了。淮河本身没有太多的泥沙,只要采取适当的措施,将河道的泥沙都冲刷走,淮河流域,就可以逐渐的恢复往日的富饶。没有了大量泥沙的淤积,洪泽湖也不会变成悬湖,对四周的威胁也就解除了。
张准谨慎的说道:“曹大人对于治黄,有什么想法?”
曹文衡缓缓的说道:“植树造林,退耕还林,打坝淤地,修筑梯田,四管齐下,百年大计。”
张准皱皱眉头,缓缓的说道:“那依曹大人的意思,彻底治理黄河,需要多少银子?”
曹文衡深沉的说道:“前期投入估计不会少于五百万两,以后每年至少还要耗费五十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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