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后,两人照例坐在后座。
饶束刚系好安全带,一抬头,发现张修已经靠在座位上睡着了。
她淡笑,把他的脑袋安置在她自己的肩膀上,靠着。
车子开往医院,司机欲言又止。
“真的要去医院吗?可……”
“怎么了?”饶束微笑着问,“你觉得他这个情况,不应该去医院吗?”
司机摇头,又问:“要通知先生的其他亲人朋友吗?”
“我……”她皱皱眉,良久,才小声说,“我不认识他的亲人朋友。他……有亲人朋友吗?”
司机还是摇头,“我为先生工作的时间很短,我也不太清楚。”
饶束勉强笑了笑,“算了,没事的,我一个人就够了。”
何况,她也不相信他的那些亲人朋友,一个都不相信。除了容姨和吴文。
容姨本身就是个天真的存在,她本身就需要被照顾,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帮得了他?
至于吴文……
想到吴文,饶束从牛仔裤兜里摸出手机,给吴文发短信。
发完短信,车子正好堵在红灯路口,她转头去看身旁的少年,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修长的指,指尖泛出淡淡的粉色,这是他身上唯一一处有血色的地方。
饶束伸过手去,轻轻裹住他的左手。
她用拇指指腹摩挲他的食指指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三岁,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好笨呀,怎么一下子就被魔鬼捉住了呢?我们不能轻敌的,要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知道吗大坏人?”
饶束握着他的手,转头看向车窗外。
天已经黑了。
黑透了。只有街灯和其他车灯的光亮在闪烁。
她沉默地望着街景,想把全身的勇气和力气都输送给旁边的少年。
魔鬼是很狡猾的,不要轻敌呀张修。
我就从来不轻敌,我总是先把自己贬到泥潭里,然后再从魔鬼眼底下缓慢爬起来。
虽然过程痛苦,但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被打败。
尽管一次比一次困难,但我可以保证我为此至死方休。
还有,千万不要走极端。
张修,不要走向那罪恶的极端。千万不要。
以暴制暴,终究归零。
我们活着,不能归零。
也绝不是为了归零。
张修被送去急诊室了。
直到这时,饶束才知道他的胃到底有多糟糕,就像一个走在悬崖边上的人,一脚踏错就是永恒死亡。
何医生赶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他躺在病床上,仍处于昏睡状态。脸色苍白,细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射出两片月牙阴影。
饶束守在他床边,撑着下巴,盯着他的脸瞧。
何医生从包包里拿出一叠资料,交给饶束,说:“这是我来之前整理的,跟张修的案例较为接近的个案,对你或许有参考作用。”
“好,”饶束接过来,微微笑了笑,“谢谢你,何医生。”
“不客气。”
何医生问她有没有联系张修的其他家属朋友,饶束仍旧笑着,说:“嗯,联系了。”
“那就好。”何医生点点头,“据我了解,他没有血缘上的亲属,只有养父母和一个非亲生姐姐。”
“我把情况告诉了他最好的朋友……们。”饶束加了一个字,嘴角带笑,内心却生出阵阵阴寒。
何医生又陪她聊了一会儿,最后嘱咐她:“饶束,依照张的性格,回忆起了这种残忍的事情,很容易走向极端,他如此聪明好强,你应当知道他一贯的手段。你……你最好试着阻止他的某些做法。”
饶束“嗯”了一声,“我知道的。”
可是,阻止一个人做某些非做不可的事情,又是,多么地困难啊。
一直到很后来,饶束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阻止了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地压抑住他那些恨。
我总是想要告诉你,不管被怎样对待过,都不要失去理智,不要走向与施暴者相同的道路。
我们可以变得比施暴者更残忍,但这种残忍只能用来对抗残忍本身,而不是伤害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