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弥闻言怒目圆睁, 苍白的面色被逼出一丝红晕。
他第一时间就想起自己侧颈那处明显的吻痕,再一低头,才反应过来自己衣衫上也确实有一丝疏忽。
经过阵眼和湖水的反复冲击, 束起的发髻已然散开湿垂在身后,外袍连同里衣的前襟微微敞开,露出纤长动人的颈部线条。
但是到了门派生死攸关的时刻,看着昔日清新秀丽的玄经山如今血流成河,横尸遍地,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躺在烧尽废墟中生死未卜,谁还会注意这些无关痛痒的细节。
岳宫主如此关心在下的私事,不妨也分神留意一下被派去攻占阵眼的妖族下属?
谢小弥朝天际高声驳斥, 飞扬的神色里带着挑衅的意味。
岳恨山轻蔑地扬起下巴,手上控制血鹰地手势不停,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谢小弥给出的忠告。
仙君莫要岔开话题,怕不是本宫多虑了, 仙君唯恐避之不及的愤怒表情,难不成是害羞了?
谢小弥没想到对方会反复进行如此无聊的调侃,心念电转, 登时又顿悟了对方话里想表述的深层意义。
岳恨山之所以会死咬着自己和穆云舒双修的事不放, 其实这句话并不是说给他听的。
魔族双修之术自古为仙门修士所不齿, 更何况是天下第一仙门的玄经山弟子去修习那些邪魔外道,绝对会被年迈的长老们扣上私结魔族心术不正的帽子。
而岳恨山如此反复强调, 正是想点出自己勾结魔族的事情。
让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浮出水面,让自己陷入身份暴露的恐慌,顺便还能在这场决战中挑起他们师兄弟之间的信任危机,进而使玄经山派的中心力量从内部瓦解。
这才是岳恨山此言的目的,只不过是当着寇玉宸和古文清面, 变换一个委婉的方法讲出来罢了。
说不定还能逼着自己向魔族倒戈。
可是岳恨山却算错了一点,谢小弥其实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如何,在这紧要关头,他更担心师兄们是否会为此分了神。
谢小弥下意识紧张地瞥了一眼寇玉宸和古文清的方向,发现二人就像没听见那些对话似的,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难道二人抗敌过于专注,没有想过岳恨山这句话隐藏的意思吗?
又或许是他太小瞧玄经山掌门的承受能力了。
既然如此
是又如何?谢小弥昂首回应了岳恨山的讥讽,眼神坚定,不掺杂一丝怯懦,这样说来似乎还要多谢岳宫主传授的双修之法,果真是对精进修为大有裨益呢。
你!
岳恨山控制血鹰的动作有一丝停顿,似乎没想到他会不知羞耻地痛快承认与徒弟双修之事。
寇玉宸立即抓住这个空隙,右手快速向外拨动琴弦,弦音气势恢宏,慷慨激昂,一道紫色月牙型的音波如同脱手的回旋镖,迅猛极速地朝着一片猛戾的血鹰飞逝而去。
血鹰遇到猛然进攻,躲闪不及受到重创,勉强扑棱两下翅膀就直直坠向地面。
再扫琴弦,岳恨山的面颊倏然出现一道长长的血痕,血滴飞溅带出的气味,激起剩余的血鹰发出一片兴奋的嘶鸣。
岳恨山抬手沿着伤口走势横擦一把,看见指尖鲜红的液体顿时怒不可遏。
他自诩精明一世,可面对二人方才的默契配合,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中计了。
一连串的事情瞬间得到了解释,他目光如炬恶狠狠地凝视地面上那个人影,可是对方明明看上去脆弱得不堪一击,却神色坚毅,泰然自若。
温若尘究竟是何许人也?!
地洞打通的那一刻,他立即就想起这个傲慢又自私的家伙。
在他见过的无数人中间,像这种会见风使舵的小人最是好利用的。
于是他当着众人面点破对方与自己勾结的事,想让对方能审时度势,好好站到他自己这边。
可是原来呵呵!
原来对方一直以来只是表面逢迎与魔族暗通,做了这么多不过是为了套取自己偷袭入侵的计划,说什么瞧不起寇玉宸的行事作风和要对自己徒弟下手,全都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
若不是手下刚巧收到江寅投诚的意向,任由那个不中用的家伙表忠心,那家伙又兴高采烈地跑过来炫耀他成功惊扰了天凌湖里的御龙,兴许那日能率领魔族顺利闯入比武大会都成了妄想。
好一个含垢忍辱的温若尘,还真是胸怀大义可歌可泣啊。
岳恨山自嘲地放声大笑,身后燃起暗红色烈焰,空中像是挂上一轮象征不祥之兆的血月,满盛着魔气的月晕朝四处蔓延。
突然,那魔气爆发,又蓦然汇聚至一处,震天骇地的魔气团如巨浪般朝谢小弥的方向奔腾而去。
谢小弥如今被散掉一身灵气,眼下只剩一身功夫傍身,他敏捷跳开魔气所攻击的地点,黑色的焦土被炸出一连串冒着黑烟的深坑。
古文清似乎意识到谢小弥那边的情况异常,双手合十,默念阵诀,朝他方向撑开一个亮红的辟魔阵,暂时缓解他逐渐窘迫的境地,但终究是收效甚微。
寇玉宸见血鹰数量剩下不过零星数只,遂抽出灵剑,跃身翻腾,绕过血鹰的层层进攻,朝岳恨山心脏刺去。
岳恨山见寇玉宸飞身袭来,侧身躲闪,脸色不由微变,胸中恼怒不已:你们何必对这样一个门派叛徒如此维护。
寇玉宸一个旋身,斩断最后几只扑来的血鹰,剑刃迸发出更威慑的力量:我玄经山派门内之事,还不必劳烦岳宫主挂心。
二人在空中刀光剑影几个回合,势均力敌不相上下。
地面上,谢小弥接连躲避不下百余次,终于在岳恨山和寇玉宸对决的时候得到喘息的片刻。
他弯着脊背张着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刺鼻烧焦的气味被深深吸入肺部,秋夜的寒风挟卷着灰烬强劲地吹在被湖水浸透的衣袍上,不留情面地带走他体内仅存的温度。
实在是太狼狈了
谢小弥低头盯着自己已经看不出原色的衣袍下摆,一直到膝盖处都被棕褐色的泥灰覆盖。
从天凌湖底上岸之后,身体根本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肩膀处的旧伤也在隐隐作痛,谢小弥察觉自己已经到达体力不支的边缘。
为了不让两位师兄为他担心,他必须强撑挣扎着不让自己在这紧要关头倒下去。
正在这时,身后恰好有人稳稳扶住他的肩膀,支撑住他的身体。
滚烫的掌心透过冰冷的布料,传来令人着迷的炙热温度,仿佛暴雪寒冬中燃烧着的火炉,让人忍不住靠近,根本不舍得离开。
谢小弥一句道谢还没来得及出口,侧目就看到身旁的穆云舒投来担忧的目光。
在湖边的时候,这个人不是已经离开了吗?现在为什么又要突然折返回来,出现在他面前。
这个人究竟想要得到什么,为何怎么轰都轰不走呢?
谢小弥无奈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个徒弟竟然这么固执。
他本以为在岳恨山点破他身份的时候,虽然他有表现出否认的态度,但明显被戳破谎言的那种慌乱应该已经给穆云舒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