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筠的手指有短暂的停顿,他慢慢抬起,又抓住了那只爪子。
依然牵着。
没有像上次那般抚摸过他全身的毛发,这让狐狸感到疑惑。好在当他用吻部轻轻抵着修筠近乎透明的耳尖时,他的十指挠了挠他的下巴。
于是落雪放心了下来,他还没有厌烦他,在行到半路他终于问出心中一直所想。
修筠,金言言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三千年前的记忆早已十分模糊,关于金言言的修筠记得一部分,忘记了一大部分。
既然狐狸想知道,修筠低着头,认真回忆着。
新的灵魂碎屑裹挟着新的记忆,修筠缓缓道:我认识她是在一次秘境探索中,那一次十分危险,我似乎还有一位同伴,他受伤了。我将师父给我保命的符篆捏碎,在等待她的过程中,金言言出现了。
尚且还是少女的金言言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渴慕地望着两人,或许是秘境中一人过于孤独,她的眼神恍若迷失于沙漠的旅人终于寻到绿洲。
惊喜、激动。在那一刻,他们仿佛成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刚才那个符篆是你们发出来的吗?我来为你疗伤吧,我可以带你们出去!
修筠尚未做出反应,受伤的同伴拉住了他,警惕的望着来者。
少女衣衫褴褛,身上带着无法掩饰的魔族气息,只一双眼睛炯炯地望着两人,难言的怪异。
她是魔修?
狐狸皱起了眉,黑色的爪子不自觉抓紧衣襟。
魔界灵气稀薄,修道者好似生存于干涸河床的鱼。于是他们摸索出一种纯粹掠夺的修行方式,又因无法与他人修为中的杂质共存,时常走火入魔伤及无辜。
修真者常用道号相称,魔修则无此习惯。空羽真人金言言以本名行走大陆,却从未有人怀疑过她。
你们没有想过,她是为了活下去在说谎?魔修可以掠夺他人修为,她也可以用谎言靠近,再掠夺你们的修为。
银发男人摇了摇头:我的同伴做出了判断我很信任他的判断。
模糊了声音面容的人扫视金言言一圈,又很快收回了拦住修筠的手。
他虚弱的说:她没有恶意,反而
反而抱着他难以看懂的最大最深的善意。
修筠放任了她的靠近。
没过多久,师父出现在秘境,将他们一同带了出去。
狐狸追问:你的同伴是依据什么判断的?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忘记了,我不记得关于他的任何信息,可能只是相约一起的道友。
狐狸便没有再说什么,他将眼睛眯成细而长的一条弧度,下巴搁在男人肩头,保持了沉默。
落雪不知三千年前修真界风气如何,修筠的同伴又有着何种底气。但三千年后的现在,他绝不会和一个魔修做朋友。
轻飘飘的声音自一旁传来:你认为,魔界之人有生存的资格吗?
狐狸将脑袋抬了起来,风沙吹过他红色的毛发,他说:既然诞生到这个世界,我想任何人都有生存的资格。
一声极轻的笑声,男人抬起手,将风沙遮挡在外:我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恶狼会捕食羊羔,并不是因为狼比羊邪恶,只是因为他也想活下去。那么魔界之人,又为何要因他不幸出生在魔界,而判他死刑。
狐狸转过头,看着旁边人精致的眉眼,那其中似乎永远也不会有不甘与怨与恨。
他又缓缓趴了回去。
他想,可是我们都是羊,而并非是一只狼,为何要与狼共情。
你将所有温情都给了别人,谁又会来拯救你呢?
不喜欢这样,甚至很讨厌。
风沙卷过,修筠放下手,抬起了头。
于漠漠红土上耸立的高大城池近在眼前,它好似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他们到了。
人们在口口相传中说,魔界诞生于一片混沌的腐泥中,因此它没有生机,没有秩序。
贫瘠的土地无法种出足以填饱肚子的食物,强者建立城池,允许人们居住其中。同时向他们索取稀薄的金钱食物,以此为资本去魔界外掠夺,再将掠夺成果分给这些人。
这是比单纯剥削更好的生存方式,大大小小的城池像是人间最普通的村落,星子般散落在整个魔界。三千年前,魔尊彭越曾获得所有城池的支持。他之后,不断有人自封魔尊,却再也没有人拥有他的辉煌。
穿着重铁盔甲的卫兵守着唯一城门,他们并非是外人不准进入,而是守着城里人不准外出。
像是被精心圈养的牲畜,所有生存于其中的人都是城池的资产。
在城池大门前变回人形,毫无阻碍的进入后,落雪才发现城中人面容皆被遮住,穿行的男男女女们带着款式各异的幕篱。暴露其中的两人宛如行走恶狼群的绵羊,若有若无的视线自四面八方而来,芒刺在背。
完全陌生的地方,少年紧挨着身边的人,他微微低着头,修长白皙的脖颈裸露在外,小小的议论声隐约传入耳中。
好喜欢他的脸,长在我的脸上一定很好看。
多漂亮的狐狸呀,真是一只天生的药材。
外来妖物?味道一定很不错
不断前行的白色履鞋突然停了下来,连带着少年被拉得向后微微一顿。
银色睫毛在绯红宝石上落下细碎阴影,那双在阳光下毫无杂质的眼睛无甚感情地扫视了一圈周围。
时间像是随着他那一眼生硬停歇,所有嘈杂的审视的危险的声音突兀顿住,恶狼群中的恶狼才是异类。
这不是你能觊觎的。
而那一切的始作俑者无知无觉,少年从一旁的货架上挑挑拣拣出两面幕篱,白色罩纱歪歪扭扭扣在修筠头上,他又踮着脚伸手将它扶正。
这样就不会被注目了。他这么说着,笑着将另一只幕篱戴在了自己头上。
所有心怀不轨的视线都被阻隔在外,停滞的空气因稍微改善的心情重新流动。
有人后退两步,凭借着直觉本能逃走。周围很快多出一片突兀的空地,又很快被流动的人群填补空隙。
恶狼群里只有恶狼。
除了无法逃走的摊主。
落雪吝啬的从袖中排出两块银铢,少年清脆的声音带着亲切的笑意:这位店家,我们兄弟二人刚从旁处来此,不知为何这城池里人人皆以面遮脸,可是有什么讲究?
这不是魔界习俗,这只是此地习俗,落雪惯来相信知己知彼百战不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