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下|身翻了翻鞋柜,鞋柜里就一双男士拖鞋,孙尧只好悻悻站起来,“何小姐不用换鞋了,回头我收拾,您把这儿当自己家就行。”
何有时没吭声,她有很久没到陌生人家里做客了,到了这里,她原本就有的警惕,飞快地转化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拘谨。
她站在原地,四下环视。满室清冷,连装修风格都是冷冰冰的冷灰色,这是个性情寡淡的主人。
几乎是在秦深站在楼梯口的一瞬间,何有时就看到了他。是一个很高的年轻人,站在二楼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先前从孙尧口中听到的,秦先生身体不好,失眠多梦,离群索居,几个形容词在她脑子里留下个“五六十岁老先生”的印象,刚一见面,就通通被推翻掉了。
居然,是个这样年轻的人。
靛蓝色的家居服,发梢湿漉,像是刚沐浴完,气色是种不太健康的白皙,眼中神色极淡,像家中的装修风格一样,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迫人的冷硬。
她也没错过秦先生在看到她的瞬间拧了下眉,看着就不像好相与的人。
自前年伤了腿之后,何有时对别人细枝末节的情绪愈发敏感,这会儿隔着老远,她都能准确地接收到秦先生对自己这个生人的抵触和厌烦。
她也是头回知道,“人的气场”这个东西,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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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秦深下了楼,视线从她身上掠过去,看向孙尧。
孙尧忙介绍:“这就是您上礼拜看的as|mr直播,那里头的主播,我……”
没等孙尧说完,冷不丁地被堵了一句:“谁让你擅作主张的?”
孙尧声音虚了两分:“您不是听着她的声音能睡好觉么?我和李医生寻思着这或许是个法子,就……”
秦深定定看着他。
孙尧哑然,半晌弱声答:“是小江总……小江总知道这事以后挺高兴的,说让我把人请过来,跟您说说话,省得先生您每天胡思乱想……”
何有时不敢接话。她来之前做过一点点功课,知道躁郁症是一种精神障碍疾病,病情严重的患者甚至会有自杀倾向,必须跟人多交流。
孙尧说完,秦深淡淡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眉间的郁色慢慢压下去,只剩个冷硬的眉峰,视线又重新转了回来。
这种感觉,于秦深而言,其实是有点奇妙的。
何有时做直播已经小半年了。在过去的一个礼拜,秦深把她半年里的所有录播版本都听了个遍。as|mr形式繁多,木屑声、水滴声、耳语声、裁纸声、敲打声、摩挲声、虫鸣声……单是敲打声这一种,就有无数种道具可供选择。
秦深白天听,夜里听,在手机上听,在电脑上听,录制成碟在家庭影院上听。
失眠成疾,执念成瘾。
秦深甚至记住了这个主播直播投入时,会闭上眼,头微微倾向左边,露出右边眼尾处的一颗小痣;她平时总戴着深色的口罩,十分注重自己的隐私,只有录耳语时不戴口罩,会细心地把摄像头转开;她直播时,桌上习惯放一杯水,但总是忘记喝……
他的记忆力尤其出色。
而现在,这个人,忽然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了。
被人面无表情地审视了一遭,干站着的何有时难堪得厉害。说起来面前这人也算是她的铁粉了,何有时却丁点没感受到被人喜欢的欢欣,反倒跟受审似的手足无措。
她把孙尧先前强调过的话在心里默念了三遍——秦先生是好人,秦先生是好人,秦先生是好人。
立竿见影地有了安全感。
何有时轻轻吸了一口气,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开口:“秦先生……”
她直播时总拿口罩蒙着半张脸,一双眼睛留在外边。秦深对这双眼的印象,还不如对她的声音深刻。
真人的声音,要比用麦克风录入的更好听。
——秦先生。
秦深的心莫名柔软了两分。听她喊这三个字真是一种享受,大脑皮层飞快地传导了一段愉悦的信号。
可惜他的表情太冷淡,何有时笑得十分勉强:“如果,秦先生不满意我,也没关系的。”
没等秦深说什么,孙尧着慌了:“别别别,要不何小姐现场来一段?”
这话说的,像是要人家说相声似的,一听就是俗人。每晚听着as|mr入睡的秦深心头升起微妙的恼意,但什么都没说。
何有时呐呐应了一声。事实上,孙尧找她来到底是要做什么,她至今也没个谱,“心理特护”需要做什么,她也不明白。
本以为今天只是来见见秦先生,来得匆忙,as|mr录制的设备都没带,这会儿确实有点为难了。
何有时四下看了看,问:“家里有高脚杯么?”
她话刚出口,秦深就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了。何有时之前半年的所有直播,他听了个遍,杯琴是她很喜欢的一样。
“有的。”秦深从吧台上取了几个杯子,一字排开。
何有时走过去。短短几步的距离,她一抬脚,右腿的缺陷就掩饰不住了。
有点跛。
秦深望着她的右腿看了三秒,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视线,起身,搬了个舒服的椅子,放在她身后。
“啊,谢谢秦先生。”何有时几乎受宠若惊,僵着身子坐在吧台前,心里的窘迫却是更深了。
这两年她深居简出,哪怕是迫不得已外出时也会穿平底鞋和宽松的裤子,尽量遮掩走姿的不正常。可今天遇到的孙尧和秦先生,都一眼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