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虞抑扬脸色发青,良久未语。
“……你是说,当初先帝出征失利乃至被俘获,是朝廷有人和元蒙勾结?”虞抑扬深沉道,“而是这个人,是当今首辅荀正卿?”
“是。”
“何以见得?”
“陆参军已经找到当初朝廷私贩军火的证据,荀正卿当初是兵部侍郎,除了他没人有这个能力。况且当初先帝之所以会溃败,是军需跟不上,这还是兵部的责任。还有,当初一战,二哥你虽未参与,但也作为援军后备,你就没发现元蒙根本不在意夺取城池,而目的好似只有先帝……”
虞抑扬沉吟:“的确。我当初只觉得这是他们攻城的策略,然细思果非如此……难不成,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是荀正卿要害先帝?”
“这可是弑君,他何须有这份心,又何尝有这能力。”虞墨戈冷声道,虞抑扬明白了。
“荀正卿只是隔鹰犬,这个幕后人是当今的皇帝。”
虞墨戈闻言点头,然忽而又笑了,清冷森寒。“幕后是皇帝,但荀正卿也绝非鹰犬那么简单。二人是各怀目的,彼此利用。端王一继位,追其兵部尚书责任,流放琼州。由此,荀正卿上位,不但入了内阁,更是成为了首辅,权倾朝野。”
“我明白了。”虞抑扬深吸了口气,“这场御驾亲征,就是先帝的一条不归路,也是端王和荀正卿的计划,可中途却被你搅乱,你把先帝救回来了。所以端王记恨于你,他继位后第一件事便是究你大同失守一案,虽然你只是为虞晏清顶罪,可他目的就是你。”
“对。”陆延真忍不住发声了,一向平静的他很少见到如此激动。“他担心当初营救先帝的将领会察觉异常,所以统统治罪,包括我——”他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死里逃生,得知兄弟枉死的消息,他撕心裂肺,只恨自己不能同赴黄泉。“亏得众大臣将少将军保下,他才逃离这一劫,可后来荀正卿上书,剥夺了他军籍。”
如是,便全都解释通了。虞抑扬深叹了一声,目光凝重地看着三弟,想劝慰,却无从下口,只得问了句:“如今唤我回来,可是有何打算?”
虞墨戈点头。“如今皇帝昏聩,可荀正卿却清明得很。不仅仅是我,只怕整个英国公府他都不会放过的。可边关不宁,他还要依靠虞家,所以他一直想通过虞晏清来控制英国公府。然虞晏清一走,他计划破灭了。这么些日子我与他虚与委蛇也不过是为了保住公府,可眼下我要南下了,他本该忌惮的,却突然同意我抗倭,我担心他另有目的,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会对公府不利。二叔和孤鸣久不沾军政,三叔更不用说了,眼下这个家必须有个人来撑着,这人也只有你了。”
“可是……”虞抑扬迟疑。
“二哥。”虞墨戈打断了他。“我知道你当初躲的是什么,可虞晏清已经不在了,为了父亲,你该回家了。”
虞抑扬无奈摇头。“这么些年,我是在边关待久了,已经想不起家是什么滋味了。”
这话说得虞墨戈好不心酸。自打虞抑扬得知自己非虞氏亲生,又背上虞晏清的秘密,他便有意地疏远这个家。可再疏远他们也是一家人,前世他舍命援救自己,死在自己面前的那幕再现,虞墨戈下意识抓紧了二哥的手臂。“二哥,回家吧。”
陆延真是不知道虞家这些纠葛的,他只当是虞抑扬不忍舍下辽东,于是恳切道:“二少爷放心,辽东连连大捷,有总兵在,暂且会安稳段日子。我也会常走动与辽东和京城之间,您不必为此挂心。”
“对。”虞墨戈补道:“而且前阵子姑父偷偷传来消息,道山东宁王疑有异举,一旦他起兵,皇帝也一定会召你回京的。”
虞抑扬闻言眉头紧蹙。“宁王?果真吗?”宁王可向来是崇仁尚礼,深受百姓爱戴的。
若是没有前世,虞墨戈也不会信,可在前世这确确实实发生了。宁王举兵时,虞墨戈因虞晏清的贪墨案还被押在刑部大牢里。皇帝和首辅忌惮他,必然不会启用他带兵,直到宁王兵临城下,他们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终了若非虞抑扬及时赶回京,英国公亲自挂帅,与昌平侯并肩作战,才平定了叛乱。可也正是因此,祖父大伤元气,一病不起,还没待虞墨戈出狱,便驾鹤西去了。
也正是因为宁王起兵,八方援京,致使边疆疏忽大乱,皇帝这才不得已将虞墨戈放了出来,开始南征北战。启用虞墨戈后,捷报是屡屡抵京,振奋之余,荀正卿私心再起。平定倭寇后,他再次上书提出要他复套。
父亲虞琮便是亡在复套的路上,这也是英国公府的心病,他踌躇满志地去了,怎知去踏入了人家的陷阱里……
这世,他绝不能让这些事再次发生,他先将虞抑扬调回来了。
“二哥,多与姑父联系,关注宁王的一举一动,这期间他一旦起兵,务必要通知我。”
前一世起兵,虞抑扬在辽东,赵子颛在西北,所以在他们回来之前,一直都是英国公维持着。这一世,他们都在京城,平定宁王轻而易举,可虞墨戈还是要回,因为这绝对是个机会……
三人又聊了会儿,陆参军便离开了。已快到三更,虞抑扬一路奔波,虞墨戈让二哥回去了。
临走前,他捏着二哥的手臂,叹声道了句:“即便为了二嫂,你也该回了。”
虞抑扬锐利的眸色黯淡下来,他无奈笑了笑,回去了……
孙氏听闻婆婆肯吃药了,傍晚去看了她,陪她吃了饭才回。二人聊天时,宁氏提到她和容嫣要去宛平,问及孙氏可要去。孙氏想想,拒绝了。人家是为了养病,她去算什么,更何况她不想走,她得等那个她一直等着的人。
成婚这么多年,见面次数寥寥,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即便几率小到可能不会发生,但她还是想等他。万一他就回了呢,她不想错开。即便只能见他一眼,她也不会离开公府……
入夜,孙氏洗漱罢歇下,忽闻小丫鬟揽月好奇道:“夫人,我方才好似听闻二少爷回来了。”
孙氏掀被的手定住,猛然转头道:“什么时候?”
“就刚刚,前院婆子说的。”
孙氏看了看天。不可能,他不可能这么晚回来,城门都关了。“东院呢?可有动静?”
“没有。”
那就是了。抑扬向来孝顺,不会回来连东院都不去的。孙氏笑笑,上床躺下了。揽月也觉得许是自己听差了音,给夫人暗了灯退出去了。
昏暗中,孙氏辗转反侧,睡不着。
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若他真的回了呢?可方要起身,瞧瞧窗外,廊檐的灯笼已熄,庭院里漆黑一片,她忽而笑了,自嘲地摇了摇头,又躺了回去。
她太想念他了,以至于这种想念成为了习以为常的感觉,她竟体会不出来了。她怨自己人生太苦,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终于出嫁有了自己的家,然这个家依旧不完整。
她也需要个肩膀,需要份温暖,可摸着凉衾空枕,心里好不酸楚。
连容嫣都有孕了,可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孙氏还是下床了,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件长衫回到床上,搂在怀里睡了……
虞抑扬进房时没有惊动任何人,他遣守夜的小丫鬟回去歇着了,兀自一人走进那个熟悉得快要陌生的房间。
房里熏香袅袅,不似军营冷冽得让人心安,竟暖得让他心莫名地慌乱。
趁着昏暗的灯火,他悄悄走近妻子。妻子正恬然睡着,从被子里露出半张小脸,他看了许久,默默掀起被子,然瞧清了她怀里的那一刻心像被重物击中,疼到窒息。
她竟抱着他们成亲时他穿过的直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