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中庸》、《礼记》……就在翻到《诗经》的那一册时,临霜的手却忽地顿住。
这一些书卷似是方从书肆中买来不久,封页崭新,甚至还带着些微墨水的味道。唯有《诗经》这一册是陈旧的。书的纸页已经开始泛黄,便连边角都已被磨得飞了毛边。书中的其中一页被压了一角,她一翻,恰时几行字跃进眼帘——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临霜呼吸轻滞。
这是她被强行辍学之时,所念的最后一句诗文。
便是在那之后,她便再没能继续读书了。
一阵穿堂风过,身边的窗棂“吱呀”一声,被吹开了一丝缝隙。临霜一怔,起身想要将窗关阖,便在伸手关窗时,临霜的目光向远一瞥,见到斜对的沈长歌的主卧,窗扉半掩,烛光微凉,投影出了一道清隽淡渺的影子,影影绰绰的。
临霜心一跳。
她静静眺望,看他静坐在屋内,一直倚卷书写,似乎正在疾笔书写着什么。默默看了半天,抵着窗沿的手指紧了紧,慢慢将窗关上来。
目光重回到那本《诗经》上,临霜莫名觉得心里有些发烫。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手轻抚着衣襟,临霜长长舒缓出了一口气,只觉得在这一刻,心情突然温畅极了。
——爹,娘。
无论曾经有多么悲苦,女儿今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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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临霜直到辰时方才起床。
昨日折腾了一日,晚上睡在柔软的褥榻上,临霜很快便困意浮裹。这一天早晨无人叫她,等她自然转醒,看着天色才知自己起迟。待到她匆忙将自己收拾好了走出房门,才知沈长歌早已出门进学,只嘱咐了知书入画为她留了早膳,不用去唤醒她。
虽有沈长歌的吩咐,但入苑初日便起迟,临霜仍旧觉得心中愧疚。锦心逮到了机会,不等她用过早饭,便先将她唤去好一顿诲训。等到她再回去餐房,那从早晨便已留下的早膳早已凉得透彻。
知书入画为她不平,临霜却觉没什么,胡乱吃了几口便回去了内苑。
过了午时,紫竹苑到来了一位叫彩月的女孩。
听闻彩月的叙述,她正是公府四少爷沈长昱的侍读,这一天是得了沈长歌的请托,过来紫竹苑伴临霜谈天。她与临霜年纪相仿,加之性子活泼,两人聚在一处,聊聊笑笑,倒很快便熟络起来。
手中边结着五彩璎珞,彩月边道:“其实侍读,说出去好像很厉害,其实啊不过就是家主的伴读,要做的事情也不多。我们平时,只要根据好少爷们当日的课业,为他们准备好书文笔墨,在他们需要的时候,为他们铺纸研墨便是了。除却这些,稍难一些的,便是也要修习那些太傅所授的课业,好在家主有疑时为他们解惑。其他的,便再没什么了。”
“那……少爷他们平日在太学,所习的课程都有什么?”
“也不多。”
五颜六色的璎珞绕在手中,仿佛一抹轻虹,彩月掰着手指替她一一细数,“太学平日学项分文、武、艺三类,文分策论、诗赋、算术、辨理、地经;武分剑术、骑术、弓法、搏斗;至于艺,也便是些琴棋书画,插花点茶之类的。不过艺项是选修,在太学中不太盛行,倒在女学中还算风行。太学子弟大多都是官宦贵族的子弟,未来多会入仕为官,所以多偏文类。所以平日,我们也多半在文院伴学。”
临霜点点头,手中的笔迹行的飞快,将彩月的话一一在纸上记下来。彩月望了望,问道:“你记这些,是需要做什么?”
临霜有些不好意思,“我……书读的其实不多,很多东西,我都不懂,所以……”
彩月一愣,笑了,“嗨!这没什么的。虽说我们也需修学那些课业,对外说是要为家主答疑解惑做准备,不过其实啊,现在太学里早就消了侍读代主受苛的传统,所以那些课业,即便我们不明白,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平时也需做做样子便是了!而且,像你和我,根本不用担心,三少爷和四少爷他们都是敏而好学的,我们会的,他们会,我们不会的,他们也早都会了,根本无须我们给他们解惑!”
临霜笔尖微顿,不由扭过头去,目光顺着窗外瞥向了斜对面的窗口,低低道:“这样啊……”
“是啊!”彩月点点头,脸上浮现出笑眯眯的笑意,“不过临霜,你还真是好福气。说起来,我还真的很羡慕你。”
这倒令临霜有些不解了,诧异,“羡慕我?”
“是啊!”彩月一连串地点头,“不只是我,等你可以伴随三少爷去进学了,到了太学,那些侍读的丫头们,一定也都特别羡慕你,到时候,你肯定是所有丫头里最瞩目的一个!”
看着她依旧一脸迷惑怪异的神情,彩月笑得更神秘了,道:“反正,到时候等你去了太学,你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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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晚上沈长歌回来稍迟一些,等他姗姗回到紫竹苑,天色早已暗下来了,整个紫竹苑内已亮起灯火。临霜当时正在小屋的窗前奋发啃着书文,瞥眼一见对侧的窗亮起烛光,心中微顿,忙起身过去主卧。
“少爷。”她站在了屋外门口一尺的位置,没有往里走。
沈长歌方才换好日常素服,闻声看过去,系好了衣带,道:“站在那里做什么?进来。”
她定了一瞬,应令迈开步子,走进房间。
“这紫竹苑里只有你和小开可进内苑,你不用顾忌什么,以后我在的时候,你可直接入我的房间,只要不乱动我的东西便可。”
他旋即叮嘱到。虽平平常常的几句话,临霜却听得胸口一热,喏喏应了声是。
沈长歌在一侧坐下,拿起茶壶想要倒茶,一提起才觉壶中已经空了,便复又放下来,看向面前一直低着头的她,“你怎么了?”
临霜惭愧极了,踯躅了半晌,向他深长鞠了一躬,“……少爷恕罪,奴婢今晨起迟了,奴婢知错,奴婢保证以后不会了!我……”
似乎猜测到了她会说这个,沈长歌轻轻笑了,道:“没关系。”
临霜顿时缄口,不说话了,只一味瞪着眼睛。
沈长歌道:“我平日不常令侍从服侍,这紫竹苑里的人也不多,也就未在苑里立什么规矩,所以你也不用太过拘谨。你最近没什么事做,自由些也好,不用强行规定自己的时辰起居,只要能按时将自己的己职安整好,其他的事情松弛些也没什么。”
她依旧没说话,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视线一直直勾勾看着他的眼。
“不信你问小开。”他看着她这样子,不由有些想笑,深泓的眸向旁边的安小开一掠,面庞闪过一丝戏谑,“他一到休沐便犯懒贪睡,我可曾教训过他。”
乍闻自己的名字,安小开眼神一亮,可又听见紧接的一句,整张脸都一下涨红了。他抬头看了眼临霜,恰逢临霜也正瞧着他,不禁一阵羞恼窘迫,气哼哼道:“少爷!我哪有一到休沐便犯懒?不就那么一回!你也忒记仇了吧!”
沈长歌暗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临霜也忍不住笑了,低下头一哂,道:“奴婢记住了,谢少爷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