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头传来苍临清浅的呼吸声,伏玉微微侧脸,看见苍临低垂的睫毛还有在脸上投下的那一小片阴影,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偏了偏头,轻轻地靠在苍临的头上,慢慢地闭上眼睛。
外面阴云密布,在摇晃的马车内,却有两个少年靠在一起,睡的香甜。
车队到达皇城的时候,倾盆大雨终于落下,雨滴的声音惊醒了睡梦之中的苍临,他下意识的动了一下,惊动了正与他靠在一起的伏玉,伏玉晃了晃脑袋,随手掀开车帘,微凉的雨滴打到他脸上,将他所有的睡意驱逐,伏玉抹了一把脸,惊喜道:“真的下雨了!”
“是啊!”苍临顺着敞开的车帘朝外面望去,滂沱大雨落在青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但大概因为期待太久,听在耳里竟也不会觉得烦躁,“大概是上天听见你的诚心了。”
伏玉翘了翘唇,也不管雨水会不会溅到自己脸上,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雨景,欢快地回道:“不管怎么说,都城的老百姓都有救了。”
马车在长乐宫前停了下来,程忠已经撑着伞迎了上来。苍临立刻要起身下车,却被伏玉拦住:“你先等一下。”苍临正愣神间,伏玉已经跳下了马车,从程忠手里接过另一把纸伞,才回过头朝着马车里的苍临说道:“现在可以下来了。”
苍临刚从马车里探出头,纸伞就罩在他头上,整个人都被纸伞遮的严严实实。苍临稍有一些犹豫,他下意识地扭头朝着四周望去,一众侍卫都站在一旁,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这些人眼底。苍临压低了声音:“你是皇上。”
“我是皇上,所以我想干什么还要看别人的眼色吗?”伏玉笑了起来,直接拉着苍临的手,顺势揽过他的肩膀,用雨伞遮住两个人,凑在苍临耳边道,“我每日安安分分小心翼翼照样有人要我的性命,那就不如不用去管别人怎么想。”
苍临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伏玉口中说出,这个少年从被迫坐到那个皇位开始,没有一日不是小心翼翼,他想保住自己的性命,想保住身边的人,因为如此,所以看起来似乎有些软弱可欺,但其实却最为通透机敏。他清楚自己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境遇,也清楚的知道在何种的境遇应该如何地活下去。
二人就这么一路进到殿内,雨水浸湿了伏玉的右肩,苍临却只沾湿了衣摆,他将纸伞从伏玉手里拿了过来,随手扔到一边,皱着眉头帮伏玉脱身上湿漉漉的外袍,伏玉朝他笑了一下,抬眼看向一直站在一旁,面带疑惑的程忠:“忠叔,命人去将御医请来,苍临身上的伤还是要找御医看一下。”
程忠将视线转向苍临:“苍临受伤了?”
“是。”伏玉垂下眼帘,“昨日在行宫,有人要刺杀朕,要不是苍临,朕现在已经死了。”
程忠简直大惊失色,他在宫里生活了几十年,见识了各种各样的明争暗斗,也正是因此,并不愿意伏玉坐到这个皇位上,但幸好伏玉登基以来,只要不惹陈原,就没有什么性命威胁,一直以来也算安安稳稳。他年纪大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希求,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他倒也没什么关系,可是这才离开皇城一宿,就遭人刺杀?!
他想去问问苍临究竟伤的如何,又觉得自己该亲自去请御医,这么想着就去拿伞,扭头向外走去。
苍临将伏玉的外袍丢到脚下,转头去宽慰程忠:“忠叔您不必太过顾虑,我只是不小心被伤了右肩,伤口已经上好了药,其实并不用劳烦御医。”
程忠凝眉:“总要御医看过之后才行。”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伏玉,“我已经吩咐人准备好了热水,刚刚淋了些雨,陛下还是先洗一下,换了衣袍。”
伏玉点头,朝着程忠弯了下唇:“忠叔,你放心吧,我没事,也不会让你们有事。”
程忠离开之后,殿内只剩下两个少年,伏玉总算是把身上的湿衣服全部脱掉,穿着一件里衣看着苍临:“你肩上伤了不能沾水,待会我帮你洗澡吧。”
苍临一愣,脸色也微微变了变,勉强笑道:“不用了,我不沾湿肩头,随意地洗一下就行。”
伏玉有些担忧地朝他肩上看去:“天气炎热,又折腾了这一路,总要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下,不然我让他们将水都送进来,我们一起洗,我也好帮你看着点。”
苍临下意识地就向后退了一步,他微垂下眼帘:“我们还是各洗各的吧。”
伏玉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好,我知道了。”说完,他朝着苍临又笑了一下,转过头进了内殿。
苍临盯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底格外的复杂。他知道伏玉是一片好心,也知道他如此的拒绝只会被伏玉当成是因为身体的某个部位而排斥,但刚刚伏玉的表情分明是有一点失落的。这让他多少会觉得心生愧疚。毕竟他是说了谎的,当日他默认自己的太监的身份本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到如今却成了他对伏玉的隐瞒,更是一个心结,他不敢想象如若将来某一天这一切都被拆穿,伏玉是否还会再相信他?
第四十九章
不知是不是伏玉有意为之, 不出半日, 他在行宫遇刺一事就传遍了整个皇城, 并且以他们不知道的渠道,传遍了整个都城。各方势力之间暗流涌动,不知有多少人又打着怎样的旗号, 但仿佛跟伏玉都没有关系一样,他兀自安坐在长乐宫,静候即将到来的访客。
最先来到长乐宫面圣的人是苏皇后。自二人大婚以来, 就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互动, 在外人看来,这年轻帝后之间的感情还算不错。新帝后宫早就不似往日那般空虚, 但能让他偶尔留宿的,却只有皇后的正阳宫。因此皇帝在宫外遇袭, 作为后宫之主的苏皇后无论如何都该露个面。
那倾盆大雨下了大半天,到了傍晚时分雨霁天晴, 因为沾染着水汽,居然不觉闷热。伏玉洗过澡之后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头发重新束起, 斜斜地插着一根青玉钗, 正歪坐在外殿的软榻边,逗弄着一只羽毛华丽的雉鸡。那雉鸡正是他先前围猎的时候带回来取名为“小黑”的那只,一直养在长乐宫里,好吃好喝的供着,早不是当日的瘦小模样, 毛色艳丽,羽翼丰满,叫起来也是声音清亮,这有那一双眼睛乌黑发亮,倒还是当日的模样。
这小黑自回宫就一直养在伏玉身边,与他熟悉的很,此刻正伏在他脚边,由着他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手指抚摸自己的冠羽,时不时地在伏玉的衣袍上蹭蹭脸。
脚步声由远及近,进到敞着门的殿内,一个内侍站在殿门扣,朝着伏玉施礼:“陛下,皇后来了。”
伏玉勾了一下唇角,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小黑的冠羽,漫不经心地应声:“请。”
小黑莫名地被弹了冠羽,不满地用尖利的的喙在伏玉腿上轻轻啄了一下,起身抖了抖自己的羽毛,转身就走了。伏玉笑着起身,随手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在殿内的主位坐了下来。
脚步声再起,已是苏皇后被那内侍引了进来,伏玉抬眼,朝着那内侍挥了挥手:“下去吧。”
伏玉往日里是不太与这些内侍接触的,这些人虽说都是当日永宁长公主为他所选,但能被允许送到他宫里,想必也是经了陈原的手,这么想着,伏玉对这些人难免留了些许防备,加上他与苍临几乎寸步不离,很多事连程忠都不劳烦。只是苍临现在毕竟受了伤,刚刚御医看过虽说并无大碍,但伏玉还是将他留到内殿休息,一个人在这外殿坐了半天,心底居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看来他真的与苍临相处的太久了,久到稍微分开一会,竟就觉得格外的不适,不管怎么说,这都不算是一件好事吧?
伏玉难得地居然从心底想要发出一声叹息。
苏皇后原本一脸端正地朝伏玉行礼,见那内侍走了,面上的神情也放松下来,在伏玉下首的位置坐了下来,目光落在伏玉脸上:“听闻你遭到刺杀,没有受伤吧?”
伏玉顺手拿过身边的茶壶给苏皇后倒了茶,递到她手边:“大概因苍临与我年纪相仿身形相似,被那刺客当成了我,平白受了一刀,之后荀成及时出现,将那刺客了结。”
“荀成?”苏皇后本就不是普通拘在后宅的闺秀,加之大婚之后入了后宫,不得以接触了许多人或事,“我听闻此人武艺高强,是陈原的左膀右臂,他能出手相救,是明此事与陈原并无关系?”
伏玉翘了翘唇角,摇了摇头:“我倒是觉得荀成此人原没有那么简单,就算此事与陈原的确没有关系,却未必与他就没有。我见到那刺客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是一具尸体,若是想调查幕后黑手,那荀成为何不留下活口?”
苏皇后喝了口茶水,思索了一下伏玉的话,点了点头:“你这点倒是跟我兄长的看法有点像。”
“苏先生?”伏玉微微讶异,“苏先生有何看法?”
“兄长似乎并不怎么喜欢那个荀成。”苏皇后道,“也不是不喜欢,你也知道兄长此人的脾气秉性,他虽为一个弱书生,却自有自己的坚守,最为坚定,所以见到荀成这种看不出来历,更看不出目的,有些油滑的人,自然是不怎么欢喜的。”
伏玉微微勾了一下唇角:“苏先生不愧是读书人,七窍玲珑心,看人倒是准的很。”
苏皇后晃了晃头:“我兄长说了,你才是最通透的人,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也什么都不懂,但其实心里最清楚。他枉读了大半辈子的书,都及不上你。”
伏玉眨了眨眼,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倒是没想到,苏先生对我居然有如此高的评价。”
苏皇后跟他笑了一会,又喝了口茶,才又道:“那你现在是如何打算,有没有想过此事究竟是谁下的手?”
伏玉端起自己的茶盏,喝了一口,朝着苏皇后笑了一下,一副平静的样子:“肯定是想过,心中也隐约有了猜测,只是没有证据而已。不过,就算我知道了是谁下的手,哪怕我知道这人还留着后招,对我还存着杀意,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大概也只能祈祷上苍,让我多活上几日?”
苏皇后语噎,半天才道:“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我入宫之前,我父亲为了让我能在宫中得以自保,将他的几个手下指派给我,我闲来无事,也只能与他们练练武艺,身手不错,也算可靠,或许能够帮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