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去,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快出来了。”苍临语气平淡,察觉到景峰担忧的目光之后,甚至还勾了一下唇,“你们两个继续吃饭吧。”
虽然苍临已经放话,但剩下的两个人无论如何再吃不下去,只好站在他身旁,陪着他朝着那家小店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几个人从那店里出来,走在前面的是一对夫妻,后面跟着一个身穿裘衣的年轻人,领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一边向前走,一边侧头跟那小男孩说话,眉眼弯弯,脸上漾起笑意。
景峰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开口:“殿下,就……”
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景逸推了一下,他抬眼就发现苍临的目光已经锁在那个年轻人身上,面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一双眸子黑亮,仿佛泛起了水光。
景峰有些茫然,回过头看见景逸朝着他使了个眼色,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头,便住了口,向后退了一步,站到景逸身旁。
苍临就好像没有察觉到身边两个人的动作一样,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年轻人的身上,看着他一路走走停停,从一个又一个摊位前经过,手里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一边走一边跟身旁的小男孩说笑,分吃从摊位前买的各种各样的东西。他从春风楼前路过的时候甚至还抬头向上望了一眼,却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就在这家酒楼里,站着那个在他午夜梦回一次次出现的人,正顺着敞开的窗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苍临近乎贪婪地盯着伏玉的每一个举手投足,就好像要把他整个人刻在心里一般。他没办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没办法形容那个他一直以为死了的人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这种失而复得感受。
直到那个人逛遍了整条街,从他的视野里消失,苍临才回过神来,虽然披着披风,但他浑身的血液都已经凉透,居然让他冷静下来。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一直沉默地降低自己存在的两个人,“好了,我们走吧。”
景逸最先反应过来,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苍临的脸色:“去哪儿?石家村吗?”
“回都城。”苍临他低下头系着披风的系带,随口回道。
“回都城?”景峰惊讶,“殿下,刚刚那个人,他不是吗?是不是属下认错了人,不然我再去一趟石家村?”
“不用了。”苍临抬手理了一下衣襟,眼底不带任何的情绪,“是他,你没有认错,我也不会认错的。”
“那殿下您,不去见他吗?”景逸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你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难道只是为了站在这里,看他一眼吗?
苍临的动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临近年关,父皇那里随时都有可能找我,我不能再耽搁。”说完,他转过头朝着楼下又看了一眼,“更何况,不管任何原因,当日都是他丢下我的。我要让他自己回来。派个人在这里看着他,时刻把最新的消息传给我就行。”
说罢,他一甩衣摆,开口:“走吧。”
景逸跟景峰对视了一眼,也不再多言,拿上自己的东西跟着苍临离开了春风楼,三人的坐骑都是能日行千里的良驹,从街上疾驰而过,很快便离开了郢都城,朝着千里之外的都城奔去,没有惊动这城中的任何一人,也不会有人知道,有人千里而来,在寒风中看了他许久,最终又悄无声息的离去。
伏玉许久都没出门,自打搬到石家村,活动范围也都是在村子的周围,再加上他夏天怕热,冬天畏寒,很多的时候都是躲在家里,像今日这般在人群之中穿梭,在街上逛来逛去对他来说本就是少有的体验,街上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十分的新鲜。
他跟着石章夫妇一起,买了不少的东西,鸡鸭肉菜,还有各式各样的糕点,甚至还有大红的灯笼,写春联的红纸,红彤彤的爆竹,兴奋地带着这些东西回到了石家村。
因为他们逛了大半天,回程车上又多了不少东西,赶路的速度慢了几分,所以到村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石章帮着伏玉把东西搬进了家门,程忠听见声音急忙出来,只看见伏玉把各种各样的东西铺满了八仙桌,登时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伏玉弯了眼角,脸上带着些许疲倦,但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要过年了嘛,我们也置办些年货,虽然咱们家里只有两个人,也要把这个年过的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
自打搬到石家村来,伏玉虽然每日依旧是笑吟吟的,但是程忠却鲜少在他脸上看见这样开怀的时候,瞧着他的样子也跟着高兴几分:“那好,明日我再去村里看看谁家还捕了鱼,买一条最大的回来,咱们一老一少也好好过个年。”
伏玉弯了唇角,低头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听见程忠在身后突然叹了口气,忍不住回头看去,程忠对上他的视线,便开口:“今日你石大哥跟你说了吧,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我就托他帮忙打听着,谁家有合适的闺女,咱们也没什么条件,只要你瞧着喜欢就行。这家里啊,只是咱们两个还是冷清了一些,而且你身边,也总该有个人陪着。”
伏玉知道这其实一直都是程忠的一个心结,当年在宫里的时候,程忠就一直想着这件事,想找个人给伏玉。所以虽然他后来被陈原安排大婚,但程忠其实是高兴的,在得知他与苏皇后只是做戏还失落的很,现在终于离开了那个牢笼,过上了他们曾经期盼了多年的普通人的生活,程忠更希望他像这天下大多的人一样,娶妻生子,安享天伦。
但伏玉自己其实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那时候一直想着带程忠出宫,却从未想过自己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姑娘,生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因为他一直不担心自己会孤苦,反正苍临会在。
可是现在苍临不在,以后也不会在。
按说他应该答应程忠,不管怎么说程忠都是为了他好,可是他心底却好像有一种念头,让他无法应下。他不答应,就不会给程忠希望,也就不会让他失望。
伏玉最终只是转过头朝着程忠笑了一下,他抬手拍了拍程忠的手:“忠叔,我挺喜欢石头那孩子的,我跟那孩子也算投缘,所以我打算过几天跟石大哥石大嫂商量一下,认那孩子当个干儿子,以后石大哥他们出去捕鱼这孩子再来我这儿也名正言顺一些,咱们家里也更热闹一点。”
程忠愣了愣神,他没想明白自己提的明明是娶妻的事儿,为什么伏玉会突然说这个,还没等想清楚,就听见伏玉继续道:“等着石头长大了,我若是觉得无趣,到时候再看上下村里谁家有养不活的孩子抱一个回来养,你以后也不用再怕我一个人孤苦。”
程忠瞪大了眼睛,他终于听懂了伏玉的话,涩声问道:“你是,不大算娶妻了吗?”
伏玉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是,忠叔。”他看见程忠的眼睛明显黯淡,安慰道,“我这辈子,当过皇子,还做过皇帝,也算是知足了。我与苏皇后虽然并无夫妻之实,但她也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她大家闺秀出身,脾气秉性又都很讨喜,我们整日在宫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我都没有办法拿她当成我的妻子,我不觉得自己还能喜欢上谁。”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放缓了声音:“更何况,忠叔,我们现在虽说是安顿下来了,但谁知道以后又会是什么样子,说不定早晚有一日我们要离开这石家村,要颠沛流离,甚至又要想方设法的逃命,我不想连累人家姑娘。”
程忠哑然,看了伏玉一会,确认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坚定,他是真的不想娶妻,或者因为他刚刚说的理由,又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伏玉是他一手带大,自小就极有主意,虽然伏玉现在拿他当父亲那样孝顺,但是在程忠心里,他还是没有权力去干涉伏玉的想法的。
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我只是怕以后我走了,没人陪你。”
伏玉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忠叔,人各有命,可能真到了那时候,我身边会出现个什么人给我作伴。”
第六十九章
江南到都城毕竟相隔千里, 哪怕快马加鞭夙夜兼程, 等赶到都城的时候, 已经是腊月二十八。正是大年下,都城里一片喜气洋洋,处处都洋溢着新年的愉悦。苍临在城门外下马, 换了一身衣服,悄无声息地摸进了晋王府。
对比城中的热闹,晋王府就稍显得沉寂, 毕竟这府里只有苍临一个主人, 他不在府里,管事还不能完全了解他的喜好, 也不知道这个年究竟要如何过才好,很多东西还不敢准备。
管事正带人在府里扫尘, 因为苍临正托病,他的房间不允许别人进入, 管事只好亲自来打扫,正扫到一半,房门被从外面拉开, 管事一转身, 看见风尘仆仆的苍临,先是一惊,才开口施礼:“殿下,您回来了。”
苍临点头,顺手将披风脱掉, 视线从房里环过:“嗯,府里最近有什么情况吗?”
管事回道:“太子府昨日送来了请柬,说是太子殿下在府里设宴,说是要过年了,邀了殿下您明晚到府里兄弟小聚。小人不确定您是不是能够赶回来,还打算过了晌午派人去回拒太子殿下。”说到这儿,管事看了苍临一眼,“殿下,那现在要如何回复太子殿下?”
“既然太子说是要兄弟小聚,那便去吧。”苍临弯了一下唇角,朝着管事点了点头,“替我准备一份拜礼。”
管事将房间打扫完,便先行退了出去,苍临弯腰摸了摸自打他进门就一直在他脚旁转来转去的小黑的羽冠,轻轻拍了拍手:“进来吧。”
窗子从外面打开,景逸直接翻了进来,朝着苍临拱了拱手:“殿下,江南那边飞鸽传说,说是您那位故人又写了一封信给苏先生,现在已经出了郢都城,不日就将送到都城。”
苍临将小黑抱了起来,漫不经心地抚过它的羽翼:“在信抵达都城送往苏府之前把信截下来。”
“截下来?”景逸有些惊讶,“可是这样难道不会被苏先生察觉吗?”
“等我看过之后,再把信送到苏府。”苍临淡淡地回道,“而且,从此以后,不管是苏先生送出的信,还是送给苏先生的信,都要这么做。”
景逸有些摸不准苍临现在在想什么,他总感觉自家殿下从江南回来之后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他先前一直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什么人,可是在见过那个人之后,就好像坚定了某种信念一般,心底也好像多了某种底气一样。